四海饭店二楼最里间的“牡丹厅”，厚重的猩红色金丝绒窗帘拉着大半，挡住了午后有些刺眼的阳光。
空气里弥漫着刚上桌的松鼠鳜鱼的甜腻酱汁味，混合着高级香烟的淡薄烟气。
包间里坐着个男人，他没点几个菜，面前只摆着一盘吃了一半的凉拌猪耳，一瓶开了盖的、最便宜的本地烧刀子，还有一小碟花生米。
他身上穿着件皮夹克，袖口和领口磨得油亮发黑，肩头还蹭着不知是泥点还是油污的深色印子。
门被轻轻推开。
许倩端着个锃亮的铝制托盘，上面放着一盅热气腾腾的西湖牛肉羹，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新烫的卷发用彩色发卡别在耳后，身上穿着四海饭店统一配发的玫红色掐腰服务员工装，衬得腰身纤细，脸上扑了粉，嘴唇涂了点时下流行的淡粉色唇膏，眉眼间带着一种最近过得很如意的轻快。
“西湖牛肉羹，您慢用......”
她脸上挂着训练有素的甜美笑容，声音清脆，尾音微微上扬。
可当她看清包间里唯一的客人那张脸时，那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如同精美的瓷器骤然裂开。
“是……是你？”
许倩的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带着变调的惊惶和难以置信。
褚天贵！
居然是这个差点把她打死的男人！
托盘边缘在她骤然收紧的手指下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那盅滚烫的羹汤在她手中危险地晃了晃，差点泼洒出来。
打心里升起来的一股后怕让她想要转身逃走。
褚天贵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珠锁定在许倩那张因惊恐而失色的脸上。
他咧开嘴，露出被劣质烟熏得发黄的牙齿，扯出一个极其难看的、混合着贪婪、怨毒的笑容。
“怎么？许大美女。”
他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令人作呕的亲昵。
“看见我不高兴？”
他慢悠悠地拿起酒瓶，对着瓶口灌了一口，辛辣的液体让他满足地眯了眯眼，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勾在许倩身上。
“啧啧，瞧瞧，这小脸擦得真白，这小腰勒得真细……听说你攀上这家饭店的黄经理了？你这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他每说一句，许倩的脸就白一分，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端着托盘的手指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和眼前这张如同噩梦般的脸。
但是她不敢走。
她宁愿一个人面对褚天贵，也不敢把褚天贵带到外面去让别人看见。
“你……你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努力想维持镇定，却掩饰不住骨子里的恐惧。
“干什么？”
褚天贵嗤笑一声，放下酒瓶，枯瘦的手指在油腻的桌面上无意识地敲打着，发出令人心烦的“笃笃”声。
他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里射出狼一样贪婪的光，压低了声音。
“不想干什么，就是想请许大美女帮个小忙。”
他盯着许倩瞬间收缩的瞳孔，欣赏着她脸上因恐惧而扭曲的表情，慢条斯理。
“听说四海饭店每个季度都向红光场采购不少鸡鸭肉，还没定死合同？你跟你那什么黄、黄经理是吧？吹吹枕头风！都是自家人，让他把这单子签给我的养殖场，以后所有的货都从我们这儿走。”
“不可能！”
许倩下意识拒绝。
可拒绝的话说出口了，才意识到眼前是个如何狠辣的人，声音顿时又弱下来。
“采购的事……都是杨副经理管，黄经理他不管这些，我没有办法的！”
“哦？不管？”
褚天贵脸上的假笑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赤裸裸的阴狠和威胁。
他猛地一拍桌子！
那盘凉拌猪耳震得跳了起来，花生米滚落几颗。
巨大的声响在密闭的包间里回荡，震得许倩浑身一哆嗦，手里的托盘再也拿不稳，当初在褚家挨的那些打，突然间又在脑海中回放。
托盘“哐当”一声掉在铺着廉价化纤地毯的地上，那盅滚烫的西湖牛肉羹顿时撒了一地，浓稠的羹汤和牛肉碎溅得到处都是，滚烫的汁液甚至有几滴溅到了许倩崭新的玫红色裤脚上，留下难看的污渍。
褚天贵抬手想要把许倩拉过来，许倩吓得尖叫一声连连后退，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褚天贵却看都没看地上的狼藉，他像一头盯住猎物的鬣狗，猛地站起身，两步就逼到许倩面前。
浓烈的酒气、汗酸味和一股来自养殖场的、难以言喻的腥臊味扑面而来，熏得许倩几乎窒息。
他枯瘦如柴、指甲缝里满是黑泥的手指猛地抬起来，却没有碰许倩，而是伸进了自己皮夹克的内袋里。
许倩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他从那肮脏的内袋里，掏出了一小团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已经发黄发硬的白色纸张。
褚天贵将那张纸在许倩眼前抖开。
“认得吗？”
褚天贵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毒蛇的嘶鸣，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毒液，狠狠钻进许倩的耳朵里。
“村里给我们两开的结婚证明，有时间有地点，你不会忘记吧？”
他晃动着那块象征着许倩曾经嫁过人的“证物”，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快意。
“你说……”
他凑得更近，滚烫带着酒臭的气息喷在许倩惨白的脸上。
“要是你现在攀上的黄经理知道他怀里搂着的、给他吹枕边风的心肝宝贝儿，早就是个被人睡烂了的破鞋……新婚夜连点红都没见着的玩意儿……他还会不会给你大把大把的钱，还会不会让你在这四海饭店里穿得这么人模狗样地端盘子？”
轰！
许倩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所有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冷和灭顶的恐惧！
她看着那块在眼前晃动的纸张，看着褚天贵那张扭曲狰狞的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眼前阵阵发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