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寒笙第二次踏进工业局那栋灰扑扑的办公楼时,心头像压了块浸水的青石板。
这份熬了好几个通宵、几乎翻烂了的改造方案被她好好放在帆布包里。她有自信,这次的计划书完全按照工业局要求整改的,她一定能拿下那处厂房。
资产管理科的门虚掩着,马科长那标志性的油亮脑门正对着门,他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看见来的人是许寒笙,眼皮都没多抬。
“马科长。”
许寒笙把那份沉甸甸的方案双手递过去。
“这是我做的详细改造方案,请您过目。水电、排污、结构加固,所有问题我都列清楚了,投入和工期也做了规划。”
马科长这才掀起眼皮,两根粗短的手指随意地捻开方案封面,目光像扫一堆废纸。
“你这小同志动作挺快嘛。”
他拖长了调子,手指在排污处理那几页上重重敲了敲,发出笃笃的闷响声。
“食品加工,这废水可不是小事,小同志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办公桌,许寒笙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子浓重的烟油味。
“清水河,那是我们县城的母亲河!这厂子是建在河边,要是租给你加工食品,万一处理不好,污染了水源,这责任你一个小姑娘担得起哇?县里也担不起的噻!”
他摇着头,眼神转了几转。
“难,难办啊。”
他一脸十分为难的样子,却又不把话说死,手指有一搭没一搭的点在桌面印章上。
看着那份他看了两三页就没继续看下去的计划书,再看看这位马科长看似简朴的书柜里,放的书籍还不如一罐罐名贵茶叶多,许寒笙多少也明白过来一些。
这哪是她的计划书不合格,明明是她送的礼不够多!
一股怒意猛地窜上许寒笙的脊梁骨,什么母亲河,什么责任!上辈子她跟着科考队走南闯北,见过真正被工业污水染成墨汁的江河,当然清楚排污的重要性,这些她都在计划书里写清楚了,绝对不会对水源造成污染!
现在这位马科长拿这个当挡箭牌,冠冕堂皇!
她忍下心里怒气,装作没明白对方的意思,脸上露出困惑。
“马科长,方案里排污池的设计和净化流程都写得很细了,用的也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成本和后期成效都算进去了的。”
马科长见她还是抓着计划书不放,耐心都快耗尽了,只觉得这小姑娘上次挺会来事儿,还知道带一整条烟,这次怎么这么木呢!
他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对年轻人“不懂事”的不耐烦。
“你这小同志,怎么一点都不懂变通!”
许寒笙一脸恍然大悟:“那……依您看,这事儿还有没有别的路数能通融通融?”
“通融?”
见她聪明起来,马科长满意的重新露出笑容,身体重重靠回椅背,官腔打得滴水不漏。
“小同志,原则问题怎么能讲通融?这关系到全县人民的饮水安全!”
他话锋却微妙地一转,手指无意识地捻着桌上一份红头文件的边角。
“不过嘛……你既然是建厂,肯定对县城发展是有帮助的,有些细节上的打点也确实能加快流程,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你我都开心嘛。”
那“打点”两个字,被他含在喉咙里,含混不清。
许寒笙觉得,恶心的人千千万,她最恨的就是这种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蛀虫!她脸上那点刻意装出的为难瞬间冻成了冰,眼神锐利得能刮下马科长一层油皮。
“打点……马科长,您是说得给您个人塞点好处费,这‘原则’就能变成橡皮筋,想怎么抻就怎么抻了?”
马科长脸上的假笑瞬间僵住,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恼怒。
他没想到这乡下丫头竟敢如此直白地撕破脸!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盖叮当响。
“胡说八道!谁跟你要好处费了?你这是污蔑干部!我看你这思想觉悟就有问题!还办什么厂?出去!”
许寒笙霍然起身,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锐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那的马科长那张涨成猪肝色的脸,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行,我思想觉悟低,您觉悟高,您清廉,那厂房的事,我就等着您按‘原则’给我批条子!”
她抓起桌上的方案转身就走,脊背挺得笔直。
门在她身后“砰”地一声甩上,震得楼道嗡嗡作响。
马科长气得胸口起伏,狠狠砸门不能发泄完心里的怒火,他对着紧闭的门咬牙切齿。
“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的泥腿子,我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到时候哭着来求老子,看老子怎么拿捏你!”
他笃定,这没根没基的乡下丫头,兜里那几个钢镚儿,迟早得乖乖送到他手上。
县城的夜风带着初冬的凛冽,刮在脸上生疼。
许寒笙推着自行车,脚步却沉得像灌了铅,愤怒过后是更深的焦虑。
马科长不是一名好干部,官也当的不算大,可人家就是能精准的卡着最重要的东西。
她现在想解决这件事儿,要么重新找个地方,可只要是在清水县,办厂这事儿怎么都绕不过工业局。
要么找这位马科长更上层的领导,可她一个没权没势没根基的,人家凭啥见她?凭啥替她出头?
最糟糕的情况,要是这工业局上下蛇鼠一窝,她又找谁说理去?
或许是看出她的郁闷,她一路慢慢走,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只猫猫侠,慵懒的陪她走着,时不时发出喵呜的叫声。
“你们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呢?要不你们扮鬼吓唬吓唬他,让他把字给我签了?”
为首的是那只狸花猫,明明是只流浪猫,可毛色油光水滑的,一看平时就吃的不错。
这会儿听到她的话,狸花猫瞟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许寒笙还是看出对方的鄙夷,她立刻把狸花猫抱起来一顿揉。
“你这看傻子的眼神是几个意思!?”
洁癖猫猫受不了乱七八糟的毛发,挣扎着挣脱她的魔抓,大声喵呜了几声,传到许寒笙耳朵里,就是清晰的话语。
“把他抓起来就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