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栋但笑不语。
褚天贵最讨厌这些卖关子的人,冲到大门口才看了一眼,铁锤一样的拳头就握了起来。
“你他娘的放屁!”
褚天贵最后一丝理智瞬间崩断,他猛地扑上前,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李国栋脸上,面孔因极致的愤怒扭曲变形,脸上的麻子都涨成了紫红色。
“翻两个倍?!李国栋你趁火打劫!你这是投机倒把!你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角!你……”
“褚厂长!”
看他越说越离谱,李国栋猛地提高了声音,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褚天贵的咆哮。
“嘴巴放干净点!价格就挂在那里,童叟无欺!我红光场明码标价,合规经营,买不买随你!”
他语气斩钉截铁。
“我们厂的鸡鸭都是能过健康标准的,就卖这个价,一分不能少。要就点钱拉货,不要的话大门在那边,你好走不送!”
褚天贵都快气炸了,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李国栋不愿意按原价把鸡鸭卖给他,难道他还能带着人明抢不成?
可如果不买的话,那巨额违约金,他想都不敢想下去。
他看着李国栋那张油盐不进、毫无商量余地的脸,看着对方眼中那丝了然和笃定,他就知道,他养殖场的情况李国栋肯定是听到消息了。
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我买……”
褚天贵的声音像是从牙齿缝儿里挤出来的,还带着几分认命的嘶哑。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鼓鼓囊囊、沾着汗水和油污的旧皮包,里面是一沓沓捆扎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那是他这两天搜刮来的、准备应付省食品厂差事的最后一点老本,还有他爹压箱底的棺材钱!
他忍着怒火一沓一沓地将钱堆在桌子上,每放下一沓,他脸上的肌肉就剧烈地抽搐一下,心都在滴血。
李国栋面无表情地看着,心里却翻江倒海。
许丫头神了!真他娘的神了!
他看着褚天贵那副剜心剔肉的模样,心里别说多爽快!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平稳,却带着一丝扬眉吐气。
“喂,仓库吗?褚厂长这边全款现货,咱们仓里达到高级品质标准的存栏鸡鸭立刻组织装车。”
当最后一笼拼命扑腾、咯咯乱叫的鸡鸭被抬上褚天贵喊来的车队时,褚天贵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瘫坐在满是鸡屎鸭毛的驾驶室里,眼神空洞地望着那堆几乎掏空了他一切的“货物”。
这次的危机是过去了,那下一次呢?要是厂里情况还不能好转,那下一次,他连买鸡鸭的老本钱都没了。
李国栋站在办公室窗口,看着车队消失在尘土飞扬的土路尽头,长长地、狠狠地吐出一口浊气!
这段时间被褚家养殖场抢生意的闷气,今天可算是一次性吐出来了!
“小杨,去给许同志送个信,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她,让她有空来厂里一趟,我有事和她商量!”
红光养殖场那间熟悉的办公室里,空气里还残留着烟草和家禽饲料混合的独特气味。
李国栋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是刚从财务科拿来的厚厚一沓现金凭证,还有几张盖着鲜红印章的取款单。
他将东西都装进牛皮纸文件袋里,推到许寒笙面前,手指尖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微颤。
“许同志点点!”
李国栋的声音激动中又透着一股卸下千斤重担后的虚浮。
“按咱们说好的三成利给你分,五万八千块整,全在这儿了!”
那文件袋沉甸甸的,带着银行特有的油墨和纸张气息。
五万八千块!
在这个万元户都凤毛麟角的年代,这笔钱的分量足以压弯一个壮汉的腰。
许寒笙的心跳也快了几分,拿过袋子当着李国栋的面好好确定了一遍那些汇款单。
她当然是相信李国栋的,但在商言商,有经济牵扯的事情,还是当面点清金额,对双方都好。
那么多鸡鸭,李国栋最后到底按什么价格卖给褚天贵的她也不清楚,如果对方想骗她,多的是办法。
但她相信李国栋,不然二人也不可能合作那么长时间。
“李大哥,有这么一笔钱,厂里应该暂时缓过来了吧?”
三成都有五万多接近六万块钱,那红光场的受益至少有八万往上。
“缓过来了!彻底缓过来了!”
李国栋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拔高,激动得桌上搪瓷缸里的茶水都晃了晃。
“褚天贵那小子掏空了家底,按咱们翻倍的价,把库存里能喘气的鸡鸭全扫走了!这次厂里不光没损失,账面上还见了红!这都多亏了你啊小许!”
他激动得站起身,抄起桌上的暖水瓶往两个印着“先进生产单位”红字的搪瓷缸里续水。
滚烫的水流注入,激起袅袅白汽,模糊了他眼角的湿润。
续水的动作带着点笨拙的急切,水线不稳,差点溢出来。
红光场能活过来,没人比他这个在厂里干了十几年的老员工激动。
“来,喝茶!喝茶!”
他把其中一杯推到许寒笙面前,自己也端起一杯,顾不上烫,狠狠吸溜了一大口,仿佛要压下翻腾的心绪。
放下杯子,他看向许寒笙,眼里带着好奇。
“小许,你是提前听到什么消息?怎么就掐得那么准,算死了褚天贵那小子会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撞上来,还心甘情愿挨这顿狠宰?”
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许寒笙端起搪瓷缸,氤氲的热气柔和了她过于分明的轮廓。
她轻轻吹开浮沫,抿了一口粗茶,才抬眼迎上李国栋灼灼的目光。
“李哥,病鸭子走路,总比活蹦乱跳的好鸭子显眼,褚家场子里的鸡鸭瘟得都站不稳了,后山坳里天天晚上点火烧埋,那股焦臭味顺着风,隔着几里地都闻得见。”
对突发病症没有任何急救措施也就算了,连冰鸡鸭都不好好处理,褚家养殖场不可能不出事。
李国栋倒抽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更圆了:“烧埋?他是疯了吗!这么大个厂,难道一个懂行的技术员都没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