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记食品加工厂的大门重新刷了漆，深褐色的木牌上，“周记”两个红漆大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
许寒笙推着自行车进厂，车轮碾过平整的水泥地，发出轻快的沙沙声。
“弟妹！”
一声洪亮的招呼，紧跟着就看见周至强从门卫室快步迎出来。
他穿着厂里统一发的深蓝工装，左眼罩着一个黑色眼罩，看着有些别扭。
不过这会儿他腰杆挺得笔直，整个人像一棵老松。
“都按你昨天交代的，里外检查了三遍，连耗子洞都堵严实了！”
许寒笙心头一热，停了车，上下打量他。
“强子哥，你的眼睛真没事了？其实你可以再修养一段时间，保安队长的位置我肯定给你留着的。”
“嗨！好着呢！”
周至强咧嘴一笑，拍了拍胸脯。
“剩这一只，看得比有些人两只眼还清楚！夜里听声辨位的本事那更是没得说！”
他语气里没有半分阴霾，只有重获新生的昂扬。
看他这样坚持，许寒笙也就没多少什么，招呼他中午留在厂子食堂吃饭，就推着自行车进了办公楼。
挂着厂长办公室的屋子里，周至强的媳妇儿王秀兰正拿着一块抹布正在擦拭桌椅板凳。
这会儿见许寒笙进来，忙起身，那湿抹布也不敢拿到许寒笙面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笙笙回来了啊！我、我早上跟着至强一起来的，没见到你就想着擦擦这些桌椅......要是有别的活儿，你随时喊我！”
村里人都知道县上开了个食品加工厂，工资开得还不低，多的是挤破头都想进来干活的人。
笙笙看在他们是亲戚的份儿上让他们来这干活，她可不敢有半点偷懒。
只是第一次进这样的工厂上班，一时间要做些什么她还真想不出来，也不敢闲着，只能做做打扫卫生的活儿。
许寒笙笑着把她拉到一边儿坐下。
“嫂子，这些都有人打扫，你不用做这些，喝杯茶歇一会儿。”
王秀兰有些忐忑，她顺着许寒笙的手坐下，可也坐立不安的。
笙笙这意思，打扫卫生的活有人干，那是不要她在这厂里做活了？
想到这一点，王秀兰有些着急。
“笙、笙妹子，我没什么本事，但有的是一身力气！这打扫卫生的活儿我也能干！我只要别人一半的工钱，我陪着你大哥一起在你这干活，我们直接不回家了，半夜也能给你守好厂子。”
言下之意，许寒笙与其找别人做保洁，还不如找她。
确实，许寒笙给工人开的工资不低，回家去地里干活儿干半年，也不及在许寒笙这加工厂干一个月赚得多。
许寒笙一听就知道她是误会了，正想着怎么解释，办公室外就露出个熟悉的面容来。
“许妹子，在忙？”
是李国栋。
许寒笙笑着起身迎接。
“李大哥来了？快坐！”
“恭喜啊！听说你和周兄弟领证了？双喜临门啊！”
李国栋洪亮的嗓门立刻填满了不大的空间，他笑容满面地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明显局促的年轻人。
一男一女。
男青年身形瘦高，戴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初出茅庐的审视和掩不住的清高，手里紧攥着一个印着褪色大学校徽的帆布包，正是八十年代下乡知青最典型的标识。
旁边的姑娘孙梅则显得更紧张些，扎着朴素的麻花辫，脸颊微红，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包里露出算盘的一角。
“谢谢谢谢，回头等至樵回来，我们还要请您吃饭呢！”
许寒笙亲自给李国栋倒了杯水，这才看向他身后的两人。
“这两位就是您电话里说的那两位？”
李国栋这才想起来给双方介绍人，点点头看向那两人。
“明辉，孙梅，这位就是我跟你们提过的许寒笙许厂长，年轻有为，魄力惊人！”
李国栋介绍得与有荣焉，转头又给许寒笙介绍。
“这两位可是正经大学的高材生，响应号召下来的，赵明辉，学企业管理；孙梅，财会专业，红光场庙小，我看你这里正是用人之际，人放你这儿比窝在我那儿强！”
许寒笙的目光看向两人。
明明她的年纪还不如这两人大，偏偏那目光里却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穿透力，让赵明辉下意识挺直了背，孙梅的头则垂得更低了。
“李哥的眼光我信得过。”
许寒笙开口，声音清越。
“既然是李哥推荐的人才，就不用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了，你们看得见，我这厂子刚建起来，百废待兴，正需要新鲜血液，肯定是很欢迎你们来的，不过......”
她话头一转，有心考一考两人。
“不过我还是想听一听你们对咱加工厂目前情况的看法，从你们的专业角度入手。”
总要明白对方的想法和能力，才能把人安排进合适的岗位不是。
赵明辉显然没料到她一来就扔出这么直白的问题，就差直接问他们进场以后能做啥了。
不过这样的问题显然难不倒他，他推了推眼镜。
“贵厂目前的生产流程尚显原始，缺乏科学系统的管理架构，当务之急，应是建立标准化的生产操作规范，明确岗位职责，引入目标管理和绩效考核机制……”
他侃侃而谈，虽然说的大多都是书本上背诵下来的知识，但确实符合加工厂实际情况，也能看出来，这小伙子专业知识储备不少，是可用之才。
许寒笙安静听着，指尖在粗糙的木制办公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标准化操作规范，很不错的想法。那针对我们目前核心产品松花蛋和咸鸭蛋的手工裹泥环节，如何在保证传统风味独特性的前提下，设计可量化、易执行的操作标准？如何解决不同批次草木灰、河泥成分差异带来的品质波动？”
赵明辉脸上的自信瞬间凝固。
“这个......”
他张了张嘴，那些书本上的嚼烂咬碎的术语卡在喉咙里，拼凑不出一个能落地的具体方案。
他学的那些理论模型，在许寒笙提出的具体而微的生产细节面前，显得格外苍白和悬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