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一时有些凝滞。
边上的孙梅紧张得大气不敢出。
许寒笙的目光转向她，语气缓和了些。
“孙梅同志呢？财会方面，有什么想法？”
孙梅被点名，身体微微一颤，慌忙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薄薄的练习本，翻开几页递到许寒笙面前，上面是她用工整小楷誊写的几份简单表格。
“许、许厂长......”
她声音细若蚊呐。
“我、我试着做了份咱们厂可能需要的简易收支流水账和库存盘点表格式，您看看行不行？”
她小心翼翼地将本子推到许寒笙面前，带着刚毕业大学生的单纯和胆怯。
许寒笙接过来快速看了一遍。
表格设计得很基础，是典型的学校作业水平，但比现在一些大字不识、靠着简单加减计算的账本来记账的人好太多了。
“原材料成本核算只分了蛋和盐等，没有把损耗算进去。”
运输中破损的蛋、腌制失败的次品，这些损耗的成本，最终会平摊到每一个合格产品的成本里，影响定价和利润核算。
她的指尖移到另一栏。
“人工成本这里，只笼统写了‘工资’，不同工序的工时成本差异很大，包装和清洗的人工和核心技术环节的裹泥老师傅工资差异没体现出来。”
她简单指出两个问题，孙梅的脸瞬间红透，额头上冒出细汗，手指紧紧攥在一起。
她学的都是国营厂那套大而化之的账目处理，哪里想过一个乡镇小厂需要如此精细的成本切分？许寒笙提出的问题，每一个都戳中了她知识结构的盲区。
看着两个年轻人窘迫的样子，许寒笙也只是点到为止。
“理论很重要，但落地生根更重要，李哥把你们送来，是对我们双方的信任，也是给我们一个合作的机会。”
又仔细了解过二人的具体情况，许寒笙立刻分配了任务。
“赵明辉同志，给你一天时间，带着这位王秀兰同志，请她协助你，把裹泥、清洗、晾晒、仓储这四个主要环节走一遍，记录下每个环节目前实际的流程情况，明天给我一份报告。”
流程没有比许寒笙更清楚，这么做的目的不过是弄清楚赵明辉的实干能力。
至于流程是否会泄露出去......李国栋是值得信任的人，她也愿意相信李国栋带来的这两位小同志。
“孙梅同志。”
她转向脸色依旧发红的姑娘。
“财务室还没完全弄好，你先在包装车间角落支张桌子，把过去一个月所有进出库的原始单据理出来，不管是一张借条还是半截收据，按你的理解重新做一份上月的收支和库存报表，记得加上‘损耗’项，哪怕只是一个估算数字。”
直接上岗实战考核比任何摸底手段都有用。
赵明辉和孙梅都愣住了，有些无措地看向李国栋。
李国栋却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赵明辉的肩膀。
“听见没？许厂长这是给你们压担子，也是真给你们机会！跟着好好学，许厂长肚子里有真东西，比你们在书本上啃十年都强！”
许寒笙笑着拉过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王秀兰。
“秀兰嫂，孙同志管账，赵同志管流程人事调度，你就跟着他们学，厂子里里外外运转的关窍、怎么管人管事，一样样学扎实。”
说完，她靠近王秀兰的耳朵，说的真诚。
“嫂子，你是我们周记的自己人，这担子你得帮我挑起来。”
王秀兰看着许寒笙信任的目光，又看看两个和气的大学生，胸中那股气猛地提了上来，用力点头。
“哎！我学！肯定好好学！”
两天后，周父带着十几个一看就手脚利索的女同志风尘仆仆地回来。
都是桃阳村的熟面孔，大半在周家后院帮工腌过蛋，都是手脚麻利的人。
“爹！”
许寒笙迎上去。
周父黝黑的脸上笑出深深的褶子，指着身后。
“你看看这些人够不够？都是一个村里的相亲，都是实诚人，手上有活儿！”
周父把她拉到一边。
“我只招了之前在咱家干过的，口风紧的。”
许寒笙笑起来：“您做事我放心！”
王秀兰得了许寒笙的授意，拿着新做好的工牌和登记册上前，还带着些第一次当管理的局促，在许寒笙鼓励的目光下，还算条理清晰地安排起来。
“玲玲嫂，吴大娘，你们熟清洗分拣，去一车间，大壮哥你们兄弟两力气大，带着杨三弟他们两个人负责原料搬运入库，库房钥匙在我这，你们每次要的时候来和我拿……”
越说到后面她的话语就越流利，按着之前对相亲们的了解，把各人之前的特长和新岗位安排得明明白白。
最关键的核心腌渍配料区，则由周家另外几个本家兄弟把守，闲人免进的牌子早早挂了起来。
许寒笙站在边上看着，王秀兰正指着配料车间的方向严肃地对新工人交代着什么，显然在强调保密问题。
她嘴角弯起，心头一块石头落地。
没有天生的笨人，只看愿不愿意用心学而已。
王经理来加工厂的时候，硬生生着了两个小时才找到地方。
“许妹子，你这地方也太偏僻了！”
王经理气喘吁吁的进来，额头上全是汗，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旧人造革公文包。
他顾不上歇气，哗啦一下把包里的东西全倒在许寒笙的办公桌上。
一摞摞盖着不同公社供销社、副食店红章的订货合同，雪片般铺满了半张桌子！纸张新旧不一，有些边角都磨毛了。
“瞧瞧！整整十三个公社，六十八个供销点！”
王经理叉着腰，胸膛起伏，手指激动地点着那些合同。
“连隔壁清源县靠咱们这边的三个大队代销店，我都给谈下来了！他们指名要咱的‘周记’松花蛋！许妹子，你这松花蛋算是打出名号了！”
许寒笙一脸惊讶，拿起最上面一份清源县的合同仔细看了看，对王经理的了解再次刷新。
这满满一桌的合同，短短时间能跑出这么多代销店，这几个月王经理怕是比她还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