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部队几个出生入死的兄弟男的聚一起,几人去了部队人员常去的一家小饭馆。
几杯高度数的白酒下肚,腹中灼烧,却烧不化心头那块垒。
周至樵很少喝酒,此刻眼神却有些涣散,盯着桌上粗糙的碗碟,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老张,你信不信梦?”
老张一愣:“梦?”
“我做过一个梦。”
周至樵的声音低沉,仿佛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没娶到她,眼睁睁看着她嫁了别人,以为那人能对她好,所以她出嫁那天,我没有阻止……”
他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酒杯,指节泛白。
“再见到她的是偶,她被那畜生虐待得满身是伤,我暗中使了劲,帮她离了婚,却不敢站到她身边。”
再那场梦里,当时的他什么都不算,一个穷退伍兵,什么都给不了许寒笙。
他猛地灌了一口酒,喉结剧烈滑动。
“我就拼了命地往上爬,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什么险都敢冒……我想给她铺路,用我的方式。
后来我成功了,终于把她捧到那些人渣再也够不着的高度,我以为,她后半生会幸福安稳。”
他的声音里没有得意,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苍凉。
那时候他什么都有了,可身上牵扯太多,仇家更多,连多看她一眼,都可能给她招祸。
周至樵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颤抖。
“可最后我看见的却是一块冷冰冰的墓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她被她最亲近的人害死,我连救她的机会都没有。我给她报了仇,把那些害她的人一个个都……可那有什么用呢?”
他抬起头,眼眶通红,里面是破碎的水光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直直看向老张。
“老张......你说,那是梦,还是现在才是梦?”
他不知道……分不清……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执念,他不要那块石头,他只要那个活生生的人,会笑会骂会掐他胳膊的人!
周至樵要的,只有一个许寒笙。
京都的暮色沉得比清水县更快,铅灰色的云层压着鳞次栉比的屋顶,风里带着北方特有的干冷。
杨小虎在京都的朋友不少,打听过后又找到傅老秘书,通过对方电话里含糊的指点,七拐八绕,总算找到了那条藏在胡同深处的招待所。
在招待所没找到人,他第一想到的就是部队人员常去的那家不起眼的饭馆。
一进门和老板娘打招呼,确定了周至樵确实在饭馆包间,顿时满脸得意。
他和他樵哥可是很有默契的!
不知道是长途跋涉累的,还是即将看见周至樵而兴奋的,许寒笙的心跳得又快又重,几乎要撞破胸腔。
周至樵见到她突然出现,会不会惊喜?
她设想着他惊讶的表情,或许还会带点无奈的纵容,责怪她不该这么突然跑来。
她甚至悄悄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头发。
饭馆门脸窄小,油腻的灯光从糊着报纸的窗户透出来。
包间门口,杨小虎刚要伸手推门,里面隐约传出的声音让许寒笙猛地顿住了脚步。
那声音……是周至樵的?
很熟悉,却低沉,沙哑,浸透了某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绝望的痛苦。
“……我就拼了命地往上爬……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我想给她铺路……”
周至樵每说一句,许寒笙脸上的血色就更淡一分。
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像是被钉在了冰冷的门槛外。
“……终于把她捧上去了……捧到那些人渣再也够不着的高度……”
……原来是这样。
前世她离开褚家后,事业莫名顺利,总在关键时刻遇到贵人,所有障碍都会自动清除……她只当是自己运气好,是拼命换来的回报。
“……可我手也脏了……牵扯太多……再也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她面前……”
……所以,那些她偶尔感觉到的、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不是错觉?
“……最后……最后我只能看着一块冷冰冰的墓碑……上面刻着她的名字……”
许寒笙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脑海里尖锐地鸣响,淹没了饭馆里其他的嘈杂。
原来许倩嘲弄他三十岁死在工地,不过是他金蝉脱壳、换了个身份继续在暗处护着她的借口。
原来她死后,灵魂飘在半空,看着那场席卷褚家、许家,甚至牵连数个大人物的雷霆风暴,不是天道轮回,而是周至樵。
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周至樵一直都陪在她身边。
她像个被抽离了灵魂的木偶,怔怔地站在那里,脸色白得吓人,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杨小虎起初没听清里面说什么,只觉得气氛不对,转头看见许寒笙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也顾不得许多,慌忙扶住她胳膊,声音都变了调。
“嫂子?!嫂子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这一声惊呼声音不小,瞬间惊动了包间里的人。
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拉开,周至樵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酒意和红痕,眼神锐利地扫出来。
当他的目光触及门外那个魂不守舍、面无人色的许寒笙时,所有的情绪瞬间被巨大的恐慌取代。
“笙笙?!”
他一步跨出,声音发颤。
“你怎么来了?!”
看到她的脸色,他下意识以为是厂里出了大事,或是家里有什么急事让她亲自跑到京都来,伸手就去探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的冷汗。
“小虎!怎么回事?!”
他猛地看向杨小虎,眼神骇人。
杨小虎被他看得一哆嗦,结结巴巴。
“我、我不知道啊樵哥,嫂子她突然就这样了……”
周至樵心急如焚,打横就要抱起许寒笙。
“走,去医院!”
一只冰冷颤抖的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许寒笙抬起头,那双总是清亮灼人的眼睛此刻空洞地望着他,蓄满了水光,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她看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