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道呢，这么好的桃花运，你羡慕还是咋地？你要有人家帅，王丽娜同志也能喜欢你哈哈哈......”
旁边几个人也跟着哄笑起来，带着点男人间心照不宣的调侃。
县文化馆那栋刷着黄漆的老式小楼里，弥漫着旧书报和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
二楼阅览室靠窗的位置，阳光穿过蒙尘的玻璃，在磨得发亮的红漆木地板上投下几块跳跃的光斑。
王丽娜正踮着脚尖，将一摞归还的图书按索书号一本本插回高高的书架。
她穿着件鹅黄色的高领毛衣，衬得皮肤愈发白皙，烫过的时髦卷发被她用一根浅蓝色缎带松松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
嘴里轻轻哼着时下最流行的《甜蜜蜜》，脚尖随着旋律微微点着地，整个人像株吸饱了阳光的向日葵，散发着蓬勃又清新的活力。
“丽娜！歇会儿喝口水！”
阅览室门口，一个穿着深蓝工装、戴着眼镜的瘦高青年探进头来，手里殷勤地端着一个崭新的搪瓷缸子，里面泡着几片嫩绿的茶叶，热气袅袅。
他是农机站技术股的小刘，公认的笔杆子，写得一手好材料，看王丽娜的眼神总是亮晶晶的。
“哎！谢谢刘哥！”
王丽娜闻声转过头，脸上绽开一个大方爽朗的笑容。
她放下手里的书小跑过来，也没客气，接过搪瓷缸子就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大口，满足地眯起眼。
“嗯！真解渴！”
小刘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推了推眼镜。
“这点小事……那个，丽娜，晚上……县电影院放新片子《庐山恋》，听说特别好看！我这儿刚好弄到两张票……”
他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明显的期待和紧张。
“啊？《庐山恋》啊！”
王丽娜眼睛亮了一下，随即露出恰到好处的遗憾表情，语气活泼又带着点娇憨的歉意。
“哎呀刘哥，真不巧！晚上我得回家帮我妈收拾新分的宿舍呢，一大堆东西要归置，估计得忙到挺晚！下次，下次有机会一定去！谢谢你的邀请啦！”
她把搪瓷缸子塞回小刘手里，动作干脆利落，又冲他感激地笑了笑，转身就继续踮脚去够高处的书了，嘴里那不成调的《甜蜜蜜》又哼了起来，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拂过水面的一片落叶。
小张捧着还有余温的搪瓷缸子，看着王丽娜专注插书的窈窕背影，脸上期待的光彩黯淡下去，剩下一点失落，但也没再多说什么。
王丽娜就是这样，阳光、热情、对谁都笑脸相迎，帮忙跑腿传话从不推辞，文化馆里上上下下没人不喜欢她。
可这样一个人，看得见，却谁也抓不住。她拒绝人时话总是说得那么漂亮又让人挑不出错，礼貌得让你连失落都觉得是自己不够好。
王丽娜把最后一本书塞进正确的位置，满意地拍了拍手。
刚才小张的邀请在她心里连一丝涟漪都没留下，她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农机站。
听说那位周同志已经拿了宿舍的钥匙，以后住在一个大院，就能经常看到他了吧？
她走到窗边，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拂过自己束发的浅蓝缎带，又抚了抚毛衣领口，仿佛在确认自己的装扮是否足够妥帖。
玻璃窗模糊地映出她姣好的侧影和脸上那抹藏不住的、带着甜蜜憧憬的红晕。
听说周同志在部队的成绩很好，就像一颗耀眼的明珠，只有她王丽娜这样阳光开朗、家世相当的县城姑娘，才配站在他身边！
她一定要让他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至于农机站其他那些或明或暗投来的倾慕目光......王丽娜对着窗玻璃里模糊的影子，俏皮地皱了皱鼻子。
他们很好，可她王丽娜值得最好的。
通往桃阳村的土路被车轮卷起漫天黄尘。
一辆半旧的吉普车吭哧着停在褚家养殖场那气派簇新的朱漆大门前，车门打开，刘莉踩着擦得还算干净的小皮鞋踏下来，脚尖刚沾地，眉头就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空气中那股浓烈的饲料发酵味和禽类粪便的腥臊气，让她下意识地用指尖掩了掩鼻端。
她身上那件半旧的米白色列宁装，浆洗得发硬，在一众穿着粗布衣裳的褚家帮工中显得格格不入，手里拎着的半旧人造革提包是她此刻全部的家当。
她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普通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眼前这栋在村里堪称豪华、在她眼里却粗鄙不堪的砖瓦房，以及远处那片喧闹嘈杂的养殖场棚舍，一丝难以掩饰的鄙夷在眼底飞快掠过，随即被更深的冰冷和决绝覆盖。
褚天贵腆着肚子，正唾沫横飞地跟人吹嘘他在县城新置办的三间大瓦房，金戒指在阳光下晃得刺眼。
这会儿看到门口突兀停下的吉普车和刘莉，他绿豆小眼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随即认出了来人，脸上立刻浮现一抹疑惑和更多的鄙夷。
这小娘儿们，他去城里摆席邀请的时候不来，这时候来干什么？
“哟！稀客啊！”
褚天贵拖着长腔踱步过来，皮夹克下的肚腩随着步伐一颤一颤。
“这不是红光场的大知识分子刘技术员吗？什么风把您这贵人吹到我这乡下泥腿子窝里来了？”
养殖场建设之初，他是去红光场打听过的，听说厂里有个专业的高材生，铆足劲儿想把人挖过来，无奈当时的刘莉正眼都没多给他一个。
刘莉挺直了脊背，仿佛没听出话里的挤兑。
她下巴微微抬起，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属于“知识阶层”的矜持，声音清晰而平稳，努力将那份对环境的厌恶压下。
“褚老板说笑了，红光场管理混乱，决策层目光短浅刚愎自用，已呈倾颓之势，留在那里不过是浪费时间，我辞职了。”
她刻意略过了具体缘由，将责任全推给“管理混乱”。
她目光越过褚天贵肥硕的肩膀，投向那片喧嚣的养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