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王兴的流星马急报,孙鸣凤不敢耽搁,立即上奏赫连川。
赫连川到底年纪小,听完登时变了脸色。
孙鸣凤长叹一声:“丢失两城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如此一来,晋阳城和王将军部深陷敌军包围,要救就必须拔掉上艾和新兴,昔日的同袍战友,如今不得不拔刀相向了。”
赫连川盯着手里的军报长久不语。
“好在西线平定,增援的兵马倒是抽调得出来——只是这四面受敌,晋阳能扛住几天?能不能坚持到援兵赶到?也不知师兄和谈的结果如何,若蛮胡撤兵还好,若是和谈破裂……”孙鸣凤揉着太阳穴颇为苦恼。
“王兴有大将之风,”赫连川突然开口,“事出紧急而军报简明扼要,叙事丝毫不乱,难得的是,不忘第一时间通报北境其他城关——只要有晋阳城配合呼应,坚持到援兵抵达没有问题。
朕与赫连珠的角力才刚刚开始,骑墙观望的大有人在。孙国柱的投敌,不止是导致了上艾新兴失陷,它还动摇了人心、军心;这是一颗非常坏的种子,不除不行——孙国柱,必须死!”
“那就不计代价,一方面发兵上艾,一方面传令受阳城、秀容城出兵,配合晋阳,对上艾实行反包围,就算拆平上艾城墙,也要把孙国柱这个臭老鼠挖出来碾死。”孙鸣凤一拳砸在大腿上。
苟嫌在一旁听着,这时插话问:“或许不用这样大的代价——只除去孙国柱不行吗?底下的将士不一定都和孙贼一条心;如果孙国柱死了,上艾军说不定可以和平收编;即使收编不成,贼首一死,军心必散,我军攻城的伤亡也可以小一点。”
孙鸣凤苦笑着摇摇头,“你想说刺杀?短期内恐怕很难,孙国柱肯定已经严加防范,现在派出刺客,说不定连城门都进不去。”
“我可以试试。我以前做过两年……”
“退下!军政大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插嘴了?”赫连川冷冷地开口打断,苟嫌只得退后一步闭上嘴。
“请太傅抽调各城兵力,交由张和率领,到晋阳会合后,统一听从王兴指挥;给北境各城传令,赫连思玉只要不退兵,各城就不得擅自出城;调查孙国柱手下将领,看有哪些可以争取之人;给丞相去信,请教上艾、新兴两城解决方案。”
孙鸣凤见赫连川隐隐动怒,不敢多说什么,答应一声退下去了。
孙鸣凤一走,苟嫌立刻开口:“我说的办法陛下再考虑一下,我做过两年杀手……”
“你还说?!”赫连川勃然而起,“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你是死侍!是郎中令!你保护好朕就够了!”
“陛下现在很安全,不是非要有我保护;攻城代价太大了,需要死伤多少将士?城墙摧毁,短时间内怎么修补?敌军趁机反扑怎么办?韦丞相说过,若能利国利民,不避生死,我……”
“你什么你!你以为刺杀对象是江湖小猫三两只?孙国柱躲在戒备森严、四面高墙的城里,身边有两万士兵,你去刺杀?你知道他长什么样子?住哪一间屋子?你知道怎么进去?怎么出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知道自己做过两年杀手;你这是去刺杀?你这是去自杀。”
赫连川嘴角在冷笑,眼睛里却蓄着泪水,“我不需要保护,你就可以随便去送死?你若死了,我……”赫连川心口一疼,背过身去眼泪滚滚而落,“你……自私!”
一见赫连川这个样子,苟嫌的心上象被人狠狠拧了一把。眼前这个龙袍加身的小孩,他无法再象以前那样,摸摸头或者搂到怀里。
“我不会死。我的命是陛下的,除了陛下,谁都拿不走。”苟嫌小心地哄,“我就只去摸摸底细,不行我就回来。”
“想都别想,哪儿也不准你去。”赫连川抹了抹眼泪,依然背对着他,“孙国柱死与不死,上艾与新兴收得回收不回,同你的安危比起来,都不值一提;失城的事我能想到解决办法,不准你再有这样的冒险念头了。”他转过身看着苟嫌的眼睛,“这是朕的命令。”
苟嫌拧了一块湿巾子,摁住他给他擦了脸,“是,臣遵旨,请陛下不要再掉金豆子了好吧?”
夜里下起了雪,扑簌簌的落雪声,衬得四周异常宁静。苟嫌闭眼躺着毫无睡意,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转着上艾、新兴、晋阳、倒地的士兵、残破的城墙、赫连川哭得通红的眼睛……
他起身凑近床头,就着昏暗的灯光细看赫连川的脸。
赫连川的脸长长了,开始显现出些许的棱角,稚气退去了几分;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稳,眉头微微拧着,鼻息有一点儿急促。
苟嫌轻手轻脚爬起来,坐到大案边展开纸笔,给赫连川留下一封信:
陛下息怒,臣先斩后奏,去上艾城走一趟。成功与否,总得试一下才知道;有些事,若明知该做而不去做,臣终生都不会释怀。臣会活着回来,陛下不让苟嫌死,苟嫌必不敢死。陛下要好好吃饭,天寒加衣,勿为政事过度操劳,勿为苟嫌担心。守宸臣带走了,它会保护臣平安回来;陛下善保金躯,等臣回来。苟嫌拜上。
苟嫌把信折好,放在显眼位置,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个小包裹,换上一套夜行服,拿上黑色熊皮大氅和守宸,目光留恋地在赫连川脸上抚过,停留在他额头好一会儿,尔后毅然迈步走出帐房。
帐前两名守卫想要开口招呼,立刻被苟嫌竖起手指制止了,“打起精神守护陛下,我去外面各处转转。”
地上已落了厚厚一层,雪花仍在静静飘洒,这是西固城一个少见的无风的夜晚。
云昊队的几名羽林郎正在大帐附近巡逻,一看见苟嫌就兴奋地朝他这边跑。苟嫌连忙摆摆手,脚下不停地往北城墙走。
路上经过两队执枪的巡逻兵,苟嫌都小心地避过了。到了城墙根下,他四下看了看,掏出鹰爪钩,刚将索绳解开,又改变主意收了起来,打开包裹,取出乌鱼盘套在手脚之上,再次将包裹重新系好,连同大氅一起捆在背后,纵身一跃攀住城墙,壁虎一样无声地向上游走。
半柱香后,苟嫌已经站在了城门之外。
他举目四望辨认了一下方向,拔足向北飞奔。
直奔出六七里地,他才感觉到身后似乎有刷刷的风声。猛一回头,一个黑影迅速趴倒在地上。
“谁?出来!”
那个黑影就地一滚,带着一蓬雪雾凌风而起,在空中接连几个漂亮的“翩走飞龙”,轻轻落在苟嫌面前。
“半夜三更去哪儿玩呢?带我一个呗?”安哥儿的腰刀滴溜溜旋着花儿,刀把似乎粘在手腕上。
“你怎么出来了?跟我多久了?”
安哥儿食指一拨,腰刀“嚓”地飞进腰侧的刀鞘里,“你爬墙的时候我就跟着了,教头的警惕心不足啊。”
苟嫌自知轻功远逊安哥儿,也不和他废话,言简意赅命令道:“滚回去。”
“今天我当值,有可疑情况自然要跟上来查看一番;回去可以啊,你跟我一起回去。”
苟嫌耐着性子,“我有要事出城,你不要胡闹,赶紧回去!”
“什么要事?有出城守令吗?我现在合理怀疑你私自出逃。”
苟嫌顿时冷下脸来,“别逼我出手,你最好自己乖乖回去。”
“要是我偏不乖呢?”安哥儿笑眯眯的,“你打我啊?”
苟嫌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安哥儿亦步亦趋地紧紧跟着。
“随便你,爱跟你就跟着;完事我能回城继续做我的侍卫,你不趁现在没人发现赶紧回去,再想回去可就难了。”
安哥儿气定神闲地毫不在意,“苟哥你想就这样,凭着两条腿走到上艾城吗?”
苟嫌闻言大惊,脚下一顿,“你怎么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你去上艾城干什么。”安哥儿挑起一边唇角,冲苟嫌挤了一下眼。
“你……!”苟嫌瞬时汗毛竖起,后脊一片冰凉。
“别这副眼神看我好不好?我不是刺探军情的奸细——我听书嘉说了,你和陛下白天的争执。”
苟嫌一颗冰冷的心回了血,扑通一声落进了肚子里,“书嘉这个大嘴巴,等我回来就把他赶到伙房洗羊肠子去,陛下身边是不能留他了。”
安哥儿嘻嘻一笑,“放心,他也不是谁都肯告诉;带上我吧苟哥,我只会是个好帮手,绝对不会是个扯后腿的。”
苟嫌无奈道:“这次真的不行。我自己私自出城倒罢了,陛下总不会杀了我或者赶我走,你可就不一样了,没人保你;你听话赶紧回去,下次再有行动,我一定带上你。”
“得了吧,”安哥儿懒意洋洋的,“出都出来了,现在回去和过几天再回去也差不了多少;说不定咱们到了上艾,立下大功一件,陛下一高兴就不处罚我了也未可知。咱们别磨蹭了,再磨蹭天都亮了。咱们快点走,前面村子里,都是我家的佃户,我们去找两匹马来。”
苟嫌无法,只得带了安哥儿,脚下发力直奔前方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