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读不懂他。
夏天的太阳又猛又毒,那天午休我看见夏齐又在打电话,站在走廊上,阳光暴晒着他的脊梁,浑然无觉。
男同学在楼梯口喝饮料,女孩子在咬雪糕,他突兀站在阳光里。
日光像针,带着莫名其妙的难受,我走向夏齐。他很认真地打电话,上下嘴皮子触碰又分开,直至我走到背后都没察觉。
“夏齐。”我喊他,如惊弓之鸟,手机突然就掉到地面,屏幕一片漆黑。我捡起手机,抱歉道:“不好意思,老师不是故意要吓你,看看手机坏了没有,如果坏了,我帮你……”我没再继续,因为他看我的眼神太过惊悚,像看着凶猛的鬼。
天很热,他鼻翼都是汗,我在这眼神中竟生出冷。这场对峙,我败了,抱紧教材转身走,他突然叫我,声音带着哀求。我停下,他又沉默,欲言又止,好一会儿才问我,“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我提高声音,“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他慌张地重复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什么?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知道了?”
他像沾了水的面,纠结成团,我郁闷,疲惫。铃声在此时响起,走廊里流窜的男生女生把我们冲撞开来。我还有课,不再与他纠缠,转身走。
他站在那,微驼着背,垂着头,如一块石,亘古恒久保持一个姿势,接受烈阳暴晒,接受雨雪风霜。
我没把这事放心上。
接下来的好几天课,夏齐像换了个人,无论讲唐诗宋词,还是鲁迅巴金,他都盯着我。即使转身,都能感觉到这视线定格在我后背,幽幽的,带着不明的委屈。我被盯得浑身难受,像被猛兽盯上的猎物,心想着要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还没找他,他自己坦白了。以往作文他都写得一塌糊涂,这次却满满当当写了两千字。我翻开,看了两页,毫无逻辑,繁冗啰嗦,但那方方正正的字体却像一把剑,狠狠插进我的胸膛。
呼吸沉重艰难,那双毫无波澜的眼,似乎在纸上,冷冷地看着我。
——老师,你是不是知道了?我知道,你知道了。你肯定觉得我可笑,每天对着手机一个人讲电话,害怕别人发觉,将手机调成了静音,可你还是知道了。
——我很早就想和你说,但我不敢,我怕你像他们一样讨厌我。现在,你肯定讨厌我了吧,恨我吧,想笑吧!我也觉得自己可笑,很想大声嘲笑自己。
夏齐的表达能力不好,在作文的最后,他不停地重复:老师,你别讨厌我,求求你,别讨厌我,好吗?
密密麻麻的黑色字迹,我如灌下一管黄连,从喉头直抵心坎,苦涩难当。
我拿起红笔,批了个“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