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那家珠宝店,大门已经打开。
董文伯跨进店门,递上珍珠,说:“掌柜的,我卖珍珠。”
掌柜拿放大镜瞧了瞧,冷冷地回了一句:“假的。”
董文伯:“假的?!不会吧?!刚才你们店里的一个胖伙计,说它是十足的真货,成色也好,最少,能值二十块大洋呢!”
掌柜:“胖伙计?!本店从来就没有请过什么胖伙计。”
董文伯急了:“啊?!掌柜的,您再仔细瞧瞧,这颗珍珠,到底是真是假。”
掌柜接过珍珠,放在嘴边舔了舔,勃然大怒:“糖丸!你他妈的想钱想疯了?拿糖丸冒充珍珠,来骗老子的钱?!你……还不快滚!当心老子叫警察,送你小子蹲大牢去!”掌柜一掌将董文伯推倒在大门外。
董文伯坐在地上,舔了舔珍珠:“呀!甜的!真的是糖丸!咳!”他知道,自己遇上了在沪上猖狂作案的“拆白党”了。一直听人传说,今天,算是亲身见证了。除了长长一声叹息,他还能做什么呢?
三姨太居住的小院。
三姨太坐在圆桌边,用双手捂着脸,嘤嘤痛哭。
颇有几分姿色的贴身丫环画眉,在一个铜脸盆里,拧了一个毛巾,递给了三姨太,说:“主子,擦把脸吧!”
三姨太接过,擦脸。
画眉劝道:“主子伤心流泪,我这做奴才的呀,心都要碎了!”
三姨太叹息:“唉!画眉,你说一说,王管家,是好人,还是坏人?”
画眉连声应答:“好人,好人,人堆里,没几个,难得一见的大好人!”
三姨太问:“你凭良心说,王管家,待你如何?”
画眉乖巧地回答:“这还用问吗?主子和王管家,都待我如同己出、恩重如山!是我的再造父母!”
其实,画眉这话,违心得很。当着下人的面,管家王七为了显示自己的威严,对画眉这些丫环,总是板着一副僵尸般的面孔,横眉冷对,令人生畏。丫环们稍有差池,非打即骂。看在三姨太的面子上,管家王七对画眉的态度,稍微好上那么一两分。背地里,四周没人的时候,管家王七见了画眉,却是另外一副嘴脸:和颜悦色,满脸堆笑。有事没事,搭讪几句,说些荤话,调戏一番。更有甚者,不由分说,上前抱住,啃两口,摸几下。画眉恼羞成怒,扬言要去三姨太那里告状,管家王七,这才收敛了一点。如今,“王八他哥”恶有恶报,画眉心里正暗暗高兴呢!却不得不做出一副伤心落泪的表情。
三姨太满意地露出一丝凄惶的笑容,说:“嗯,你还算有良心。我,还有王管家,都没有白疼你。”她话锋一转,问:“眼下,王管家被老爷关进了牢里,过几天,就要行家法、被勒死。你怎么看?”
画眉察言观色,仔细斟酌,该怎么回答。她小心翼翼地开了口:“我跟主子一样,为王管家伤心落泪,替王管家祈祷上苍。愿观音菩萨显灵,救王管家脱离苦海,转危为安。”
三姨太赞许地:“嗯!很好!你随我来,再给观音菩萨,上一炷香,祷告祷告吧!”
三姨太与画眉一起,在佛龛前,跪拜,上香。
礼毕,起身。画眉道:“主子,奴才心里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三姨太:“有什么话,你就说呗。”
画眉:“奴才想说的是:主子与奴才不同。奴才我只能在菩萨面前,替王管家说几句好话,求菩萨保佑王管家。主子您不一样,您除了在菩萨面前祷告,还应该去老爷面前求情,替王管家鸣冤叫屈。害王管家的,肯定是‘这个人’……”画眉伸出了右手的两根手指,意指二姨太,“唯有把‘这个人’扳倒,才能救王管家不死!”
三姨太叹气、摇头:“唉!我何尝不知道哇?!老爷那里,我去过,说过,没用啊!”
画眉也叹了一口气,道:“如此说来,能够救下王管家性命的,就只有‘这个人’了!”
三姨太有些诧异,有所期待,问:“谁?”
画眉伸出了左手的两根指头,故作神秘地说:“这个人。”
三姨太有些恼怒,申斥道:“胡说八道!你刚刚说……”三姨太也伸出了右手的两个指头,“‘这个人’害了王管家。现在,你又说……”三姨太把右手的两根指头,翻了一个面,“‘这个人’可以救王管家。你,你这不是出尔反尔、自相矛盾吗?!”
画眉急切地解释:“哎呀!我的主子!您没有听明白!我说的‘这个人’……”画眉伸出右手的两根指头,“不是‘这个人’!”画眉伸出了左手的两根指头。她又把左右手交换展示,道:“‘这个人’不是‘这个人’;‘这个人’也不是‘这个人’!”
三姨太极度不满地呵斥:“哎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人’‘那个人’,把我都弄糊涂了!”
画眉扑通一声跪下,求告:“主子您恕我无罪,我才敢讲真话!”
三姨太:“哎呀,行行行,我恕你无罪!”
画眉跪在地上,伸出右手的两个指头,说道:“害王管家的,是‘这个人’——二姨太。”她又伸出左手的两根指头,说道:“能够救王管家的,是‘这个人’——二老爷!”
三姨太一听,心里顿时豁然开朗。她立马将画眉扶起,急切地询问道:“快说,快说,你想到了什么?全都说出来!我恕你无罪,不!还有重赏!”
画眉朗声道:“华老爷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要杀了王管家,替女儿报仇,‘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想我华府上下,有谁能说服老爷、收回成命吗?!没有,一个都没有!唯有府外的,龙虎山上的华二爷!只有他,才能让华老爷,改变主意,饶王管家不死!”
三姨太点头、同意,却又犯了难:“华二爷那里,我也说不上话呀?!”
画眉道:“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三姨太,奴才再斗胆劝您一句,‘天下事,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
三姨太沉吟了片刻,叫了一声:“画眉!”
画眉恭恭敬敬地应了一声:“主子,奴才在。”
三姨太先是叹息了一声,道:“我且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派你带上我的珠宝首饰、金银细软,去龙虎山上走一趟。你可愿意?”
画眉犹豫片刻,她清楚地知道,三姨太和王管家的特殊关系,如果她回答“不愿意”,只会得罪三姨太,让自己遭罪。于是,委婉推辞:“奴才倒是心甘情愿,就怕难担大任,误了主子您的大事!”
三姨太装出一副慈爱、怜惜的表情,说道:“你秀外慧中、细思缜密,遇事沉着、能言善辩,我看好你!”
其实,三姨太心里想的是,“唉!我的身边,实在是无人可派呀!只好让你这女流之辈,担此大任了。多给你戴几顶高帽子,你才乐于去卖命哪!”
三姨太对于派画眉,去土匪窝里走一趟的危险性,她是早有预料的。龙虎山上的土匪,经常跑下山来,劫夺财产、奸淫妇女,早已是恶名远扬,附近的百姓恨之入骨。这次,派容貌、身材,在华府丫环群里数一数二的画眉上山,无异于往狼窝里扔鸡、朝虎穴里扔羊。她能否不受欺负、不被玷污、“全须全尾”地回到山下来,真还是一个未知数!可是,她仔细掂量了一下,舍弃一名丫环,营救一个死党、情郎,这桩买卖,值啊!
其实,这情势,聪慧的画眉,何尝看不明白?!在豪门大户里,结果一个丫环的性命,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三姨太派的这桩差事,她若是拒绝,肯定是死路一条;倘若应承下来,险中求胜,也许还能寻得一条活路。
于是,画眉心一横、嘴一硬,朗声说道:“能为主子效力,是奴才的荣幸!上龙泉山,画眉我万死不辞!”
“好!”三姨太欣喜不已,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吩咐道,“我即刻修书一封,你带上龙虎山,一定要当面交给华二爷。今天半夜,你偷偷溜出府门,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画眉不解地问:“主子,路途遥远,我不会骑马,如何上得了山?”
三姨太呵呵一笑,道:“你且放心。无需你自己独自上山。你只需去县城,找到华二爷的亲信,副官刘三,刘三的住址,待会儿,我写给你。找到了刘三,说明来意,刘三会安排马车和手下,护送你上龙虎山。”
画眉明白了,答了一个“是”,忽地,又有不明白的地方,问:“副官刘三,就待在县城?他不怕‘剿匪’,被警察给‘剿’了去?!”
三姨太呵呵一笑,道:“上头,打算收编龙虎山武装,正谈着呢!如今,警匪一家,怕个啥呀?”
画眉难得地开颜一笑,道:“小的明白了。完成使命,更有底了。”
三姨太觉得,应该向丫环表示点意思,好让她忠心为自己卖命,于是,拉着画眉的手,说:“画眉呀,我大表哥的性命,就全靠你来保全了!事成之后,我收你为义女!”
画眉一听,感激涕零,热泪涌出了眼眶,跪倒在地,接连叩拜:“干娘在上,受女儿一拜!此番上山,哪怕肝脑涂地,女儿在所不辞!”
画眉不是没听明白,三姨太说的是“事成之后”,可是,颇有心机的她,立马认“干娘”,她就是想提前造成既成事实,让三姨太不能反悔,不能开空头支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