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春节,原该是一天暖过一天的日子。
这年的倒春寒却发生得猝不及防,直到了这一年的二月十四情人节那天,竟然出人意料地下了场雪。
S市下雪本就是个奇事,更何况是一场几乎把整个城市都埋进一片白色中的大雪。
新闻里微博上朋友圈全都被这场十多年罕见的大雪刷屏,然而袁笙却没顾得上这份热闹。
今天是沈珏说好从M国回来的日子,其实和他之前信誓旦旦再过个两天就能回来又已经过去了一周的时间。
人没能回来,他倒是每天都会给袁笙打电话。
有时会议结束得晚,两边又有时差的情况下,也会抽空聊上一会,大部分是沈珏在电话那头抱怨投资商的出尔反尔,和自己这边的进展,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
袁笙明白,沈珏在M国的压力绝对不小,会一反常态地联系自己,是因为没有其他的渠道可以发泄。
董家盛陪着庄琳,公司和复兴那边都盼着他在M国的好消息,所以他只能也只有向自己吐吐苦水。
沈珏在M国陪着复兴的人,在接连几个解决方案都被否决后,整整经历了小半个月的沟通,才终于敲定了方案初稿,复兴国内这边又急着催他们回来商讨后续的事,这才终于被放回来。
袁笙冒着大雪出门不是去机场接人,而是赶去一个地方。
那家之前为了庆祝和复兴合作,也是第一次与庄琳碰面的米其林餐厅。
说道这事就不得不提董家盛,这货为了讨老婆欢心花重金在今天这样明着被宰的日子里预定了顿豪华浪漫晚餐,却没成想他儿子为此竟然发起了抗议,偏偏在今天有了发动的征兆。
这位抠门货不得已只好把豪华晚宴拱手让人,自己带着老婆连夜住进了医院待产。
沈珏在登机前联系过袁笙,行李箱里原本就备着正装,他准备从机场直接过去,让袁笙差不多时间自己打车过去。
袁笙一早就开始为了今天的豪华晚宴做起了准备,把自己从头到脚利落地捯饬了一遍,还难得地喷了点香水,抹了发胶。
为了能把一身正装穿挺括,一向怕冷的人没在衬衫西裤里穿打底衣物,为了形象连厚重的羽绒服都不敢穿,只在西装外穿了件黑色长风衣。
风衣是沈珏的,两人身形毕竟差了些,衣服穿在他身上,站在一片白茫茫里,更显得整个人单薄细巧。
没拿包,口袋里揣着手机钥匙就出了门。
今天这样的日子不好打车,袁笙在路边等了很久,脸都快被吹僵了才好不容易等来了辆空车。
刚伸手打开车门,身后的雪地里响起了一阵纷乱的脚步声。
一股子陡峭的寒风突然从领口灌进了脖子里,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停顿了一下,然后便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自己的名字。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到自己身后不远处站着几个人,陌生的脸,略显严肃的表情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警惕和刻意隐藏起来的紧张。
“到底上不上车?”司机不耐烦地喊了一声。
“抱歉。”袁笙关上车门。
直到出租车开远了,他却还是维持着腰背微微弯曲的样子,肩膀上好像背负了什么似地一个劲往下沉。
就这么在大马路上,袁笙和这几个突然出现的人对峙站了不知多久,任凭白色染了他一头一肩。
叫住袁笙的那几个人,也不催他,甚至在喊了他一声名字后,就再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他们在观察着袁笙,观察他对于他们的出现,对于他可能猜到他们的身份,他会采取的一系列反应是什么。
其实他们多虑了,袁笙压根什么都没想。
脑袋里空空如也,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
口袋里除了钥匙和手机之外,还有个小巧的方形盒子,摸上去是丝绒的质感。
是当时他买金核桃时附送的一对银对戒。
他其实不知道为什么要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把它揣在身上,这种东西,他既不会自己戴也不会送给谁,可他为什么连钱包都不带却偏偏带了这么个毫无用场的东西去餐厅呢?
哦,还有,之前餐厅打来电话问他是否需要保留惊喜,一小推车的玫瑰和一曲现场演奏的小提琴曲,这种明显是用来求婚的场面,他为什么没有拒绝呢?
戒指,玫瑰,音乐,在今天这种只属于情人的日子里,要么拿来和对方求婚要么是像董家盛这种用来哄老婆开心。
而他,能拿来派什么用场?
袁笙仰起头,一脸平静地看着漫天的大雪,无休无止洋洋洒洒地落在自己身边,就像在预示着这个冬天的无边无际。
袁笙突然就明白了一个道理,过去他以为的,他承受的,所有那些让他痛苦不堪,让他念念不忘的事情,其实根本没什么大不了,之所以会认为绝望和过不去,觉得自己的一颗心被生冷的刀子捅了一刀又一刀,觉得自己比死还难受。
那是因为,其实你根本就没经历过真正的,让你更伤心,更绝望的人生。
袁笙在十六岁那年遇到了一个叫沈珏的少年。
为了他退学,为了他把自己的命轻易交给地下黑诊所,为了他主动让自己远离外界封闭在幽暗的角落,在四年又四年的时间里,过着机械而日复一日的生活。
在那段日子里,他的生命中只剩下一个人,只剩下对他满腔炙热也是唯一的爱。
为了爱他,他放弃了所有,把作为人的棱角统统磨光,把尊严拿出来任人踩踏,自我扼杀光了本该拥有的对于未来的所有希望。
直到最后一刻,身后的一道大门在他面前被缓缓关上,那些或快乐或悲伤,一天又一天等待着他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光终于落下帷幕。
他们全都被阻挡在了一扇坚硬如铁的大门外。
袁笙原先以为那会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后来才明白,他太高估了自己对生死的期待,曾经奉于信仰的“没了他就活不下去”,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过得很痛苦,可后来他才发现,一旦真正深处痛苦之中,大脑对痛苦的感受反而没那么敏感和强烈。
时光推着他不断朝前走,他不仅没死,还等到了重拾人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