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笙打开门,黑漆漆的楼道里,有个身影无声无息地靠在墙上。
开门声惊动了他,他朝袁笙站着的方向看过来。
凌晨十分,感应灯早在八百年前就坏了的老公寓楼道里,两人之间,谁也无从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站久了,腿有些僵,他一步步朝他走近时的脚步迟缓,要不是知道是谁,袁笙还当他是个垂垂老矣腿脚不太利索的老大爷。
“怎么没敲门?”袁笙关了门,小声嘀咕了句。
没等他回话,自顾转身去厨房里烧上一壶水,等水烧开的时间里,不知从哪里翻出个玻璃杯,拿水冲了一遍又一遍。
沈珏刚才站在楼道里冻得手脚发僵,进了屋才发现,里边也好不到哪里去。
站在客厅里,环顾一圈。
这套一室居不仅面积小,简直就是个大通铺!
客厅卧室连在一起,连个隔断都没有,不过倒是没让人觉得太局促,大概是因为家里几乎没什么东西,除了一张床,一张吃饭的桌子,连椅子都配不成双。
“红枣泡的水,可以吗?”袁笙从厨房里探出半个头。
沈珏坐在唯一的塑料椅上,不敢把身体重心全压上头,怕把它压瘫了,只好委屈双腿外八,身体微微前倾。
袁笙和他面对面,施施然地坐在床沿。
家里没空调,他睡衣外只披了件外套,盘腿坐着时正好将没穿袜子的脚压在自己屁股底下取暖。
他的手里,同样捧着杯冒着热气的红枣茶。
“为什么没敲门,一直站在外面吗?”袁笙低垂着脑袋,望着浮在水面上渐渐变得饱满红润的一颗颗红枣。
沈珏的手指磨蹭着玻璃杯口,那里有层没洗干净的污渍,他有些想笑,觉得那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个不怎么会照顾自己的人,手脚笨到连个杯子都洗不干净。
沈珏:“我以为你睡了。”
“嗯,是睡了。”眼角余光被床边矮柜上白色的药瓶刺了一下。
是睡了,可就是没睡着。
吃了药,也没能睡个踏实觉,反而做了个断断续续长长短短的梦,梦里的人和事,遥远地像是发生在前辈子,可又清晰得仿若昨日。
沈珏放下手里的玻璃杯,站了起来。
他人高,老公寓楼层低矮,当他站起身,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几乎被他遮挡在了身后,脸色笼罩在一片阴影里,让人看不真切。
他在迈出第一步时有一瞬间的停滞,在袁笙抬起头疑惑地望过来时,毫不犹豫地走到了他面前。
“怎么……”
沈珏在袁笙的惊讶中蹲下身,不容他反抗,弯腰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袁笙在他怀里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叫出声时,他已经把他安安稳稳地再次放回了床上。
沈珏让袁笙的腿自然下垂,他依旧半蹲着,一手捧起他的脚踝,另一只手朝凸起的部位摁了下去。
“嘶……”袁笙痛得眼泪要掉下来。
沈珏抬头正好将他满脸痛苦神色收进了眼底,随即脸色一沉,愠怒道:“肿成这样还压着坐?”
袁笙想要收回脚,沈珏却压根不给他机会,一边用力抓住他脚脖子,一边从大衣口袋里掏了瓶东西出来。
“别动!”他几乎把袁笙的脚抱在了自己怀里才制止了他的逃离,“现在不上药,明天早上就别想走路!”
“我自己来吧。”袁笙弯下腰,想要抢过他手里的药酒,被沈珏“啪”地一声重重地打了下手背。
袁笙立马收回手,揉着被打疼的手再也不敢有任何反抗或者挣扎的动作。
花了半个小时,一副肿成了馒头的脚踝总算是消下去点儿。
他正要站起身,一抬头,看到袁笙双手置于腿上,坐得端端正正,眉峰微蹙看着自己的脚。
他心里一热,将袁笙的手拉到了自己手里。
袁笙这回学乖了,不敢往外挣脱,就怕又被狠狠地抽上一下。
他一声不吭,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抓在手心里看。
袁笙的手不算小,手指瘦弱,骨节细巧,手心底粗糙了很多,是搬东西干粗活磨出来的茧子。
可这双手打理得很干净,指甲修得平整细致,连一点干裂开的肉皮儿都看不见,视线往上移,纤细的手腕上遍布一条条深浅不一的伤痕。
沈珏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抖动,他放开袁笙的手,一把捂住自己的眼睛,过了会儿,又将自己的脸和手一同埋在袁笙的腿上。
含糊的声音从手掌中一点点溢了出来,“我心里难受,我心里难受啊!自己这颗心……怎么就这么堵呢!”
袁笙目视前方,平静地听完他的话,悄无声息地叹了声气后捧起他的脸,让他面对自己。
他的脸上始终没有过多的表情,口气堪称清冷,他问他:“为什么难受,为什么要心里堵?”
沈珏将袁笙的手从自己脸上拉下,黝黑的眼睛直直地看进袁笙的眼睛里,当他发现这双漂亮的桃花眼里,如今在看着自己时什么都没剩下时,感觉到心口一阵揪紧。
声音艰难地从嗓子眼里慢慢挤出来,“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同学聚会,我知道你不可能来,可我还是推掉了重要的事来参加,那天我一大早出发,车绕着三中开……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他们提到你……我当时什么感觉也没有,我不在乎你怎么样,在哪里,做什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那天夜里我会去尚同路上的那家超市呢,我看到你,我看着你……你告诉我,我什么要来找你……”
这是袁笙将近二十年里,第一次见到此刻出现在沈珏脸上的表情,他很努力地在克制自己的情绪,想要把所有不合时宜的软弱和难受压回去,可他做不到,他在痛恨他自己。
他声音里的无助、祈求,和这个男人现如今应该有的形象完全不搭。
不再是那个拥有雷霆万钧手段,在商场上杀伐决断的大公司老总,他就像个孩子,像个做错了事,向你撒娇求你安慰的任性孩子。
“我以为慢慢地我就能把你忘了,你是在坐牢,还是出狱,你是娶妻生子,还是穷困潦倒,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再过上几年,我就能彻底把你忘了。然后有一天,别人再在我面前提起你的名字,我会莫名其妙地问对方,‘袁笙是谁’?”
沈珏站起身,轻轻地抱住面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