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小镇，虽然是在过年期间，路上没什么行人，一溜的店铺关门打烊，显得萧条又寂静，但在“光天化日”下的一物一景，偶尔也会被冬日里的暖阳眷顾。
也能让人觉得这里作为一个人的家乡，并不是完全没有可取之处。
可寒夜里的小镇，却丝毫没有一点让人觉得温暖的地方。
白日里让你感到温馨的那点细枝末节在夜色和寒风的摧残下，冷漠得面目全非。
袁笙拎着行李包，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空旷寂静的小镇街道上。
四周的老旧公房根本抵御不住从四面八方吹来的西北风，凌厉的寒风刮得人的脸像是要裂开。
袁笙拖着已经冻得没有知觉的脚步，机械地一步一步往前腾挪。
来的时候因为买了一大堆东西走得异常艰难，可他心里并不觉得累，即使累，也是趋之若鹜的累。
然而等到离开时，不过一个装了几件衣物的行李包却像是拖垮了他整个人，往前踩下的每一步都带着挥之不去的痛。
来时匆匆，去似逃离。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看到小镇唯一的汽车总站。
望着紧闭的大铁门，袁笙的眼眶中涌上一股热气。
低下头，伸手摸了一把眼泪。
指尖的液体在寒冷的空气中瞬间褪去了温度，冻得他一阵哆嗦。
心里的酸疼却快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袁笙想，如果今天晚上自己在这个远郊的小镇上冻死或是消失不见，是不是到了明天也不会有人发现呢？
死的死，走的走，恨的恨。
就像全世界的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选择抛弃自己，无论他是生是死，再也没有人会在乎。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他生存的这个世界，还可以有这么冷的一个晚上。
袁笙突然有些想发笑，谁还能比自己的人生更挫败灰暗呢？
那么酸，那么苦，是场大喊大叫也发泄不出的悲剧……
身后的万家灯火就像一个个裂开了嘴对他无声嘲笑的人，他们对他大声叫嚣着：“袁笙，你去死吧！”
王芸将当初自己收集的有关于丈夫事故的所有资料用一把火烧了。
一切化为灰烬时她才明白，其实她一直在等沈珏知道自己父亲真正死因的这一刻，所以她才保留着这些早就无用的东西。
她就真的一点也记不得那个藏在衣橱顶上的黄色文件袋了吗？
在王芸的心里，她既想要保护儿子不让他受到伤害，可她也不过是个女人家，丈夫的死，亲友的冷漠，母子俩未来的生活全都担在了她一个人身上，她甚至还沉浸在失去丈夫的悲痛中时就得四处奔波。
她也会为自己感到委屈不值，凭什么这些事都要她一个人扛，她也很累很痛，也想要找个人倾吐自己这么多年的不容易。
所以现在回过头想，她已经分辨不清自己到底是无心还是有意让袁笙发现这个家的秘密了。
“这么晚了，快睡吧。”沈珏出现在厨房，站在王芸身后，将一件外套披在她肩上。
“是啊，都已经这么晚了。”王芸仍旧蹲在已经燃尽的火盆前，却突然拽住儿子的手腕，她抬眼看向他，“这么晚，就这么让他离开……好吗？”
他们没赶袁笙走，是他自己决定收拾东西离开。
但他们谁也没留他，他们当然不留，谁会让一个害死自己丈夫和夺走父亲生命的凶手儿子留在自己家里呢？
王芸和沈珏再善良，也做不到如此圣洁伟大！
可王芸毕竟是女人，她一想到那孩子还生着病，大冬天的夜里，他能去哪儿呢？
如果这是他们家对袁笙父子的报仇，那她可一点也没感觉到报复后的快感，反而心里隐隐地有些担心。
“明天得早起回学校，我先睡了。”
“小珏……”
过去的王芸害怕儿子知道真相，她怕他因为这个真相而毁了自己，可在他知道了真相之后的反应更让王芸感到不安。
如果他大闹一场，质问自己为什么瞒他这么久，如果他暴跳如雷冲动地要去找人报仇，她都觉得这才是正常孩子该有的反应。
可他除了在刚知道这件事时表现出了震惊和不敢置信之外，他的反应可以说是非常……平静。
没有向自己询问所有事情的经过缘由，没有责怪自己这么多年的隐瞒，就算在面对袁笙时，他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明显的恨意……
冷静到不正常的沈珏，让王芸的内心忐忑不安。
其实王芸的担忧，也正是沈珏最大的困惑。
他同样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在当场“发飙”，至少应该言辞灼灼地质问他妈妈一场，把袁笙和他那个该死的父亲一起骂个狗血淋头吧！
他应该伤心的啊，他把他当成知己，哥们儿，为了他退出篮球队和昔日的朋友关系闹僵。
他为了袁笙这个朋友，牺牲了那么多，到最后换来的确是致命的打击！
可他却在当场，不问，不闹，不骂。
他选择不爆发，不动声色地将这件事隐忍了下来。
他没有考虑过自己忍耐的原因，也预料不到忍到最后，自己是会将一切都渐渐放下，还是在岁月的磨砺下愈发刻骨铭心。
只是在那个时候，“隐忍”是他脑袋里唯一在支配自己干的事！
他一遍遍拷问自己：“就算死因不同，难道就能改变命运吗！那些过去经历过的蔑视和欺辱就会消失吗！”
因为不会，而且是永远不会改变，所以他忍下了一切，决定维持现状。
艰难的岁月早就教会他一个浅显易懂的道理：曾经发生过什么并不重要，此刻你正在做的事才会影响你的未来和人生之路！
他不允许任何人毁掉自己定下的目标，他也不会偏移一步！
不，是在今天之后，再也不会偏移一步。
恨他？他为什么要浪费自己有限的时间去恨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袁笙不过是经济犯的儿子，在他眼里根本就无足轻重，他的出现或消失，他是敌是友，都没有任何意义。
哦，或许还是有那么点意义的吧，至少通过这个人让他深刻体会到了一句话——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