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求自己这辈子长命百岁,能活到七十岁就够本了,我今年三十五,我还有半生的时间,你觉得我从现在开始,晚了吗?”他目光炯炯,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你笑什么?”可袁笙的表情却让沈珏的心沉入了深渊。
薄唇勾起赤裸裸的嘲讽弧度,“这是你的人生,和我有什么关系?”
“阿袁!”他双目绯红。
“我说过,”袁笙的笑容逐渐消失,眼底划过的阴霾仿如实质,“你想回头吃的这碗饭早已经馊了,不仅馊,还发霉变烂到不堪入目!我之所以还会出现在你面前,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无处可逃。我们之间,过去是因为我太爱你,就算是死我也想要留在你的身边,而现在,却换成你不肯放过我。”
爱别离,怨憎恨,求不得……放不下!
“你知道我现在对你是什么感受吗?”他饶有兴致地欣赏着他难看的脸色,平铺直叙道,“其实你应该知道的,就和你当初对我是一样的啊……当初你因为不想回家看到我,每次停好车都会在车里坐一会儿,等你做足了‘心里准备’才会回家面对我;那些周末,你所谓的去公司加班,可你坐在小区后门口喂流浪猫,一坐就是半天。阿珏,我从没提过这些,可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愿意相信,当时的我太偏执,我自欺欺人,一门心思地以为你这些举动和讨厌我没有任何关系!”
袁笙从前不理解沈珏,认为他不该欺骗自己,人前背后的一套东西,太假,也太伤人。
可他现在似乎有些能理解他了,谁也不愿意被一个偏激疯狂的人缠上,在你处于“弱势”,不能一击击倒对方时,就只能先“哄骗”着。
“所以你现在……讨厌我?”沈珏失落地看向袁笙,似乎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一天,他会对自己说出这两个字。
“我那时候也会生气,生自己的气,我不理解你既然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答应和我在一起,我说过钱和公司都可以不要,只是做个朋友我也毫无怨言,如果你真为我好,应该公私分明,和我保持距离,可你没有,你放任自己和我沉沦在一起!”
“可那不就证明了当时我对你并不是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是,就是因为你对我可能产生了感情,到了最后时我才更心痛!你知道吗,当我看着眼前一笔笔的资金进出往来,那里面的每一分钱都像是在凌迟我啊!可你呢,你当时又在哪里呢?”
袁笙的质问,只换来沈珏紧抿的嘴唇和铁青的脸色,他知道这个人一点也不愿被人提及那段过往。
“你能在哪儿呢?”可袁笙不愿意就此放过他,他自嘲而笑,眼中的寒光冻得人发颤,“你当然是在M国啊,你忙着把当时公司剩下的所有干净资金‘合理转移’,你们背着我在M国注册新公司,还搭上了新合作伙伴。阿珏,当时你在M国,你每天都会给我打电话,你和我说了那么多的话,是为了安抚我迷惑我,还是你觉得心里有愧?经侦来找我的那天,也在你意料之中吧?”
沈珏的面色从铁青彻底转变为苍白如纸,他哑口无言,因为他根本没有任何可以向他解释的理由。
可是——
“我用二十年的时间,证明了自己有多错,”他站起身,垂下的视线郑重地落在袁笙身上,“所以,我不会再让自己错下去。”
袁笙开始觉得想离开一个人远比留在他身边困难多了。
他倒是开始体谅当初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离开自己的心情,还真有点感同身受。
不管你对他说出什么恶毒难听的话,他该执迷不悟的还是执迷不悟,根本不把他自己当回事,他心甘情愿地把自己放在最最底层的位置上,任由你肆意践踏伤害。
反正我就是一条黑道走到底,反正我就是死不撒手!
“小袁,怎么了?”袁笙的走神,再次让坐在他对面的人感到了异样。
路远和袁笙约在外面一家咖啡馆见面。
路远因为要交接袁笙的档案资料和他在出狱后的一些情况,亲自跑来S市和将要接替自己的户籍警作交接手续。
而在袁笙的监视关系被确定可以调过来后,沈珏已经不再禁他足,在S市的地界上,袁笙就是打个喷嚏他也能马上就知道。
面对路远的关心,袁笙只回了个淡然的笑,看不出多余的情绪,可越是面上云淡风轻,在路远看来他心里装的东西必定就越重。
路远:“小袁,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袁笙抬起头,看到路远脸上宽慰人的笑,“当时我就知道你不怎么喜欢我,因为我将是未来一年里时刻监视随时让你报到的人,在你看来我们是对立关系,我不可能给你好日过,你是‘从罪心理’,认为我一定会把你当做不安分的监视犯看待,是吧?”
袁笙不经意的皱眉,让路远笑意加深,“我当时想,嘿,这小子够胆啊,敢当场给我脸色看!我当时虽然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可后来在对你有了一定了解后,回过头想起那次你的反应,我才觉得那才是真正的你,一个会生气也应该有脾气的男人!”
袁笙心口一热。
他其实从没有听过像路远说的这些话,类似于人就应该率性而为的理论。
他因为从小得了那样的病,他们一直给他灌输的都是你要克制你自己,不能任由自己情绪的宣泄,你一旦失控,就会伤害其他人。
后来他遇到了一个满可以为了他去生去死的人,他为了他什么都可以不在乎,更何况是忍耐和压抑自己的情绪呢?
再后来,他慢慢觉得,自己是高兴还是生气,又有谁会在意呢。
“我虽然不太了解你和那个……青年企业家之间的事,如果你是真心想留在S市,我当然不会劝你。可是小袁,一味的忍让并不能让事情朝更好的方向发展,有时候助纣为虐才是悲剧的根源,况且受了那么久的委屈了,好歹,得给自己一个说法?”
路远是个户籍警,看多了家长里短,爱恨情长,袁笙在他的职业生涯中也不算是特别突出另类的一个,可他的日子却过得比任何一个人都要清冷。
他没有家人,朋友,上班和人际关系都是为了让自己扮演好一个社会角色,他每一天重复过着相似的日子,按部就班地“混吃等死”,就好像这世上所有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
过去路远把他这种远离社交的行为归结于他的孤独症,直到现在他才算明白,这和心理疾病没有关系,这是一个人在遭受过巨大到常人无法想象的磨难后,强迫自己矗立起的防御工事。
谁也不防,就防他自己,防止自己的心再一次蠢蠢欲动,让自己再受一次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