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笙觉得这大概就是爱一个人吧。
让人总是想哭又想笑,让人能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结局,手里死命地攥着两人之间早就断了的关联,飞蛾扑火,甘之如饴,像个疯子。
袁笙曾经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可能不爱这个人,但现在看来,“曾经以为”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理论,现实……何其残酷?
到了现在,他不得不压下这个人带给自己的所有冰冷和暖意,他决定试着给他们之间一个可以预见的,对谁都更好的结局。
就像那个人说的“为了他,也为了你”。
“阿珏。”袁笙开口轻轻叫了他一声。
长时间的不开口说话,让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像是患了感冒。
沈珏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在过去一段时间里他一直强迫自己无视他,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应该影响自己。
可在他消失了几天后又突然出现,让他竟然一时之间忘了该以怎样“正确”的方式对待他。
他甚至因为他的这声轻唤,下意识地垂下视线。
可尽管他已经刻意忽视,却也还是在余光中轻易地捕捉到了他冻得发白的一副薄唇,颤颤巍巍地叫出他的名字,却不带任何会得到对方回应的希望。
发现沈珏正在注视自己,袁笙的眼底浮上股久违的暖意,满心的疼仿佛被减弱了一分,连带着声音也轻快了不少。
“阿珏,F大很漂亮,对吗?”
沈珏不接话,他也不在乎,自顾地往下说。
“我那个在G市的学校……很小,从教室的南窗口可以看到学校大门的门卫室,从北窗口往外看是一排卖甜汤和渔获的小店。有时候天热开着窗,游客们的喧闹声听得清清楚楚,还有甜腻和鱼腥混合着的那种味道……”
他笑出了声,笑声低低浅浅,很容易就被掩盖在“噼啪”砸地的雨声中。
“可那是个没有冬天的城市,没有冬天,就不会冷。你知道我怕冷的,天气一冷,我就受不了。”
袁笙越说越感觉到了身上一股子阴冷,冷得打了个寒颤。
刚才踩过水坑的帆布鞋子虽然没弄脏,但里面开始慢慢渗水,脚底的风一吹,冻得脚趾都快没了感觉。
“我以前怎么不觉得S市这么冷呢……冷得我都快待不住了……”
沈珏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袁笙抬头冲他无奈地笑了笑,不拿伞的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比高中时还要瘦弱的手腕不仅苍白,还透着青灰色。
袁笙只看了沈珏一眼就将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没什么目的地飘向眼前,又有些落寞地落在不知名的远方。
他一身米色的长款双面绒大衣,白色的高领羊毛衫,黑色修身牛仔裤,没戴围巾,是一副深秋初冬的穿着打扮。
手里握着一把长度刚好点地的深蓝色长柄伞,一头总是不喜欢剪,略长的头发,发尾发梢在脖子转动时,堪堪擦着大衣的后领口。
这样一个人,站在阴雨绵绵的F大校舍长廊下,浑身散发着清冷与寂寥,任谁看了都觉得这人应该是艺术系的学生。
清冷与孤傲是艺术生的气质,也是很多人为之倾倒的特质,可还是有很多人会觉得这些拥有艺术家气质的人更容易……剑走偏锋,做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事。
情理之中,是艺术,情理之外……就是变态。
正失神在袁笙此刻忧郁气质中的沈珏,突然发现手背上一凉,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却被一只凉飕飕的手一把握住。
沈珏一愣,却没有挣开。
他想,也许S市真的是太冷了,冷到他自己的手也发僵动不了。
任由袁笙只剩一层皮包着骨头的手,像是珍惜着什么似地握着自己的手。
“我打算……打算回去了……”
袁笙感觉到握住的这只手动了一下,他怕他逃脱,又紧了紧。
“她很漂亮,看上去也很聪明。你……你们……”
袁笙以为在自己已经将这些话练习了一遍又一遍之后,总能装作云淡风轻地说出口,他以为至少在他决定离开之前,能给他留下点美好的印象,可原来,对着空气练习和当着真人的面说是完全不同的气氛。
让他亲口说出祝福的话,挺难,他这才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于是他又安慰自己:做不到就做不到吧,反正我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在他心里的形象。何必还要再添一条虚伪做作呢?
“学校里只申请了一年的休学,我该回去了,要不然……毕不了业就惨了。”说完,袁笙弯了弯眼角,脸上也难得出现孩子气的表情。
一张娃娃脸,一脸孩子气的委屈,任谁看了都会心软。
恐怖不了解前因后果的人,真会把他当成个不谙世事的有钱人家孩子,被过度保护得太久,还因为生活太过于平淡麻木,所以任性地离开家非要跑到外头去找罪受。
受完了,伤得挺深,于是又灰溜溜夹着尾巴准备逃回家去。
“你……以后怎么打算?”
再激烈的对抗,再水火不容的关系,到了分离的一刻,就好像可以全都放下。
沈珏突然想到一句话: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句突然出现在脑袋里的话让他的心里没来由地有些慌乱,他开始觉得今天所有的一切都很不正常。
袁笙的告别不正常,他的语气神情不正常,自己耐着性子陪他发疯不正常,大冬天里下着不大不小的雨,连他都感到了彻骨的冷更不正常!
可他迈不开步子,也骂不出心里无数次骂过的那些恶毒话。
或许他明白他对自己……也不过是那一点执念,如果他真的愿意放手远离自己,那么他也可以试着好聚好散。
“毕业后……会试着找找合适的工作,实在找不到,也许就回M国吧。”
沈珏下意识地问了他一句:“你真的……决定离开了吗?”
沈珏就像个被大人一而再再而三欺骗得没了自信心的孩子,不依不饶地想要个确切的答案,他怕大人出尔反尔,怕他再来上这么一段发了疯似的折磨。
袁笙今天的笑容实在有点多,可能得比过去二十年里加起来的笑容都要多。
他放开沈珏的手,拿伞的手换了换,沈珏的手背轻轻擦过还在滴水的伞面,竟然丝毫不觉得冷。
因为刚才握着他的那双手,比什么都凉。
袁笙没有给沈珏一个期待的答案,他斜着往前跨了两步,转过身,和沈珏面对面,用他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看着眼前的人。
眼角微微上挑,眼神一如既往的清亮,一如既往地透着清冷。
“阿珏……”袁笙试探着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沈珏的肩膀上。
苍白的手指一点点下滑,从肩头,到胸口,再从肋骨下穿过,最后贴在他的后背。
袁笙收紧手臂,让自己的脸尽可能地贴在沈珏的心口。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人身体的僵硬,可能下一秒他就会一把推开自己,推得自己一个“屁股蹲”,然后对他的无耻行径破口大骂。
但此时此刻,袁笙什么后果都不想再考虑了,因为他发现当自己抱着这个人的时候,心里有一种很安定的感觉。
像是多年的夙愿就这么偿了似的。
那些年,他对一个人的心意,对他的在乎和喜欢,那些隐晦的渴望,那些……他为之活下去的理由。
沈珏被迫和他的胸膛撞在了一起,这幅毛衣下的身体简直就是瘦骨嶙峋,知道他瘦,却没想到瘦成了这样……
胸前的肋骨竟然卡得他心口微微泛疼。
“阿珏,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