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沈珏认为袁笙终于扛不住,放弃了对自己的变态跟踪时,其实后者已经在床上一动不动地躺了三天。
袁笙觉得全身的骨架像是散了,轻轻一动,身体各处的关节就争相向他抗议,像是拿着剔骨刀从骨头缝里一点点地把经脉挑断,痛得他冷汗连连。
他从小就捱得住疼,哪怕身边没有人,再疼也不习惯喊出声来。
不喊疼,身体其他地方就势必要遭殃。
一副下嘴唇,咬破了结痂,没多久又被咬破……
无数次地忍受,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袁笙躺着动不了时有些后悔,那天不该在回来后就马上洗澡,身上的伤和淤青在热气的熏蒸下,会肿得伤得更厉害。
可那天雨下的很大,他被人推倒在路边时全身都湿透了,更是摔得一身的泥浆,如果不洗澡,他现在恐怕已经变成一具四处裂开的泥塑了。
袁笙因为自己脑海中可笑的形象而笑出了声,却不慎扯到嘴角的破口,疼得他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真的是疼呐……
被人推倒在路边打了一顿,那两个人出手没轻没重,拳脚像当时的天气似的疾风骤雨地落在他身上。
F大后门口有一段偏僻的弄堂,又是下着雨的晚上,根本没人会经过,他连呼救的机会都没有,也毫无招架之力。
不过还算幸运,被揍了一顿之后,他竟然还能站起身,摇摇晃晃地一路走回家。
大冬天里下的雨,像是在半空中才化开的冰渣子,扎在人身上,渗透进全身的毛孔中,寒气很快融进了血脉里,席卷了身上每一个角落,把不开化的苦涩带到无处不在。
身上的疼,哪比得过心里撕心裂肺般扯动的疼痛呢!
可再疼,他今天也必须爬起来,他已经三天、三天没有见到他了。
没让司机大叔来接自己,他自己坐地铁去了F大。
今天是他们考试周的最后一天,如果今天再见不到,他就该回去了吧。
他不能跟着他回去,即使回了H市,他也不会跟到那个小镇上,因为那里是他的家,他还没卑鄙到去打扰一个人的家。
袁笙来到S市时还是天暖时节,没带多少行李,这段时间里他更是没什么闲情逸致添加衣物。
所以考完试走出考场的沈珏,站在教学楼底下的长廊下躲雨时,看到站在自己不远处一抹单单薄薄的身影,在这么冷的天里,只在毛衣外套了件绒大衣,还是薄款的秋装。
那人在斜风细雨中,一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一手撑了把深蓝色的伞。
发现他正在看着自己后,那人手肘略微抬高,露出伞下一张消瘦苍白的面容。
其实袁笙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不止一次出现在这个地方,除了这里,F大几乎没有他不会出现的地方。
所以这并没有什么奇怪,对于沈珏来说,唯一的不同,就是这个疯子在突然消失了三天之后又回来了而已。
又要开始孜孜不倦的跟踪他了!
沈珏忘了出门时拿的伞一直安静地躺在身后的双肩背包里,他为了躲雨站在廊檐下,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视线一动不动地目视前方,视线太宽,不可避免地收入了不远处的那抹身影。
沈珏的眉目开始纠结。
因为这么长久以来,在一场旷日持久的跟踪窥视之后,袁笙不再逃避,他第一次不偏不倚,不躲不闪,甚至是一眨也不眨地回望着眼前的沈珏。
袁笙深深地看进沈珏的眼睛里,那眸子里的光,带着残缺的星火,仿佛灼痛了沈珏的灵魂……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场考试,吃饭点上,学生们考完早就一哄而散。
少数几个没带伞的,等了一阵见雨势不见小,也只得提着一口气戴上外套上的帽子后抱着书包横冲直撞了出去。
到了最后,只剩下沈珏和站在不远处撑着伞的袁笙。
从始至终,两人都没避开过各自的视线,也不似之前你追我躲的互相敌视。
这一次,好像两人都明白不管怎么追,无论怎么躲,都于事无补。
该来该走的,从来都没法阻止。
站了半天,袁笙的腿有些麻,所以当他抬起脚往前走时,身体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一脚踩进了一旁的水坑里。
下了一上午的雨,水坑里的雨水只堪堪没过他的脚底,他想万幸,就这么一双还能穿的鞋,要是弄脏了就只能穿拖鞋了。
然后又想起了高三快要毕业的最后一段时间。
那个时候,只要碰上下雨,他的鞋就没干净过,除了鞋,还有书包,外套,围巾,卷子……学校里各处有水的地方都可能会出现他的东西。
所以直到现在,他都不太喜欢下雨。
他知道当年那些事都是谁干的,可他从来不告发,倒不是怕对方变本加厉的报复,也不是觉得老师和学校不会站在自己这边。
而是……只要他说出去了,有一个人就得遭殃。
他是班长,是学生会会长,即使这些事和他无关,他也必定会扯上连带责任。
一个班的人,这么多次恶意针对,他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袁笙明白,是他的默许,才让他们更加有恃无恐地欺负他。
默默地隐忍,这是袁笙认为自己能做到的可以保护他的唯一方式。
其实挺讽刺的,当时是沈珏非拉着袁笙把那个陷害他的女生公之于众,让他有勇气直面别人对自己的误会和伤害。
他还以为……从今往后只要有他在,自己不会再受欺负。
可这世上哪有什么事是一成不变的呢?
所以他今天决定来找他,不是为了告发董家盛找人打了自己一顿的事,为了不让沈珏发现自己受了伤,他还特意穿了件高领的羊毛衫用以遮挡脖子上的擦伤。
不过他现在又觉得,知道或者不知道都改变不了什么,难道他还会因为自己受伤而心疼吗?
袁笙收起伞,走到长廊上,和沈珏并肩站着。
两人的距离不近不远,肩膀若有似无地擦着一点点。
三年都快过去了,还是差了七公分的身高,让他觉得站在他身边时,连寒风冰雨都被他遮挡了去。
袁笙偏过头,视线落在沈珏的侧脸上。
他静静地注视着这张侧脸。
眼深鼻挺,唇线流畅,带着好看男人所有的面部特质,可组合起来就变成了他的独一无二。
变成了一种情不自禁会从自己胸口满溢出来的暖意融融,暖了他的身体他的心,暖到了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总想发笑。
可再往上,爬到了眼角,又能令人不自觉地想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