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初蒙浅黛之时,燕环柳梢,鹤啼细溪,滂沱山庄的大门自小姐始终以来,今日乃是头一回敞开。
韩竞早早便起来了,洗漱完毕之后,配好了金刀,便出了自己的房门。出门之时,正好遇见那住在自己对面的洛千海摇着杏花香扇笑呵呵地出来,那好好的道袍仍旧不整,韩竞本来一看见道袍便想起自己曾在无厄教的日子,便十分不爽,再看见洛千海那张贱笑之容,霎时间竟有一股反胃的感觉,韩竞怕自己当着洛千海的面吐了,便赶紧扭过头去,权当没看见他。
洛千海本也没打算与韩竞打招呼,但一看韩竞却是先不理得自己,香扇一合,心里登时老大不爽快,正好此时他屋里的丫鬟边系着衣服边出来,洛千海用脚使劲踹了一脚那门,只见那门‘咣当’一声便撞到了那丫鬟头上,登时便把那丫鬟撞倒在地上,洛千海呵呵冷笑一声,头也不回地便走开了。
那丫鬟揉了揉脑袋,欲起来却站不稳了,正逢此时郑桢从自己的屋子里出来,正好看见了方才那情景,若是它时郑桢或许会管,但此时可是他人府邸,依郑桢秉性,向来不喜出头,便打算佯装没看见,但见那洛千海独自走了,那丫鬟自己又起不来,郑桢这才赶紧过去扶起她,道“你可无恙?”
那丫鬟羞得头也不敢抬,胡乱给郑桢做了个揖便匆匆逃开了。
郑桢看那丫鬟自知羞愧,慌张失措地跑开了,只得在背后摇头空叹“明明羞耻之心尚在,却还要做那等羞愧之事,真是自相矛盾。”言罢,郑桢便望那前厅走去。
郑桢到了那前厅之时,只见信京河、韩竞、洛千海、凤銮山、尸霆慎已然到齐,自己却是迟到了,赶紧推笑道“原来各位已然早早到齐,是在下失礼了。”
信京河笑道“哪里哪里,这太阳还未升起,几位便起来了,在下还要谢各位赏脸不及,哪里还敢怪郑公子迟与早?”
那边洛千海突然道“庄主莫要再礼让了,还是先把如何解救小姐之事商讨出来吧,本来迟到便是耽搁了,还要如此娘婆,不知到底何时才能救出来小姐。”
信京河听见,立即回首瞪了一眼洛千海,便又跟郑桢笑道“公子莫要见怪哈,庄内之人不懂礼节。”言罢,信京河请了郑桢入座,座次照旧昨日一般,韩竞、郑桢坐主位,信京河与洛千海、凤銮山和尸霆慎坐次位,随即,六个人便开始商讨第一步如何行事。
第一个说话的便是尸霆慎,只见他剑宇之眉桃花之目,神色换了一换,笑道“依在下愚见,既然韩英雄与郑英雄是难得的俊才,不如二位先说说有何高见,我等好以作参考。”
郑桢道“却是霆慎兄见笑了,高见不敢当,只是我和韩竞还未见过小姐的芳容,不知可否有小姐的画像或是小姐的一些特征拿出来,我二人也好识得。”
尸霆慎听着,立即笑道“这个倒是难办了!你还未见过我家小姐的样貌——”不待他说完,韩竞便看不过去尸霆慎处处欺压郑桢的样子,即道“我见过。”随即,韩竞便拿起笔墨来,在那纸上提笔画来,因韩竞前世为幽冥界执笔判官,妙笔生花、过目不忘皆是他身为文官时的看家本领,如此小事又哪里难得倒他?只见他纵笔书来,那日与秋山在清韵庙门借宿时遇见的人便立即出现在那纸上,信京河看见,立即道“正是正是,这便是我妹妹了,只不知韩公子是如何见过我妹妹的?”
韩竞寻思片刻,因着实不愿说出有关秋山一星半点的事情,便道“是那日在清韵庙借宿之时,遇见了一个进庙奉香的男子,样貌而今看起来与信庄主却有几分相似,我便心中猜了几分,而今看来,却是如此。”
信京河听着,道“是吗?从小到大,还未有一人说我与我妹妹长得像,我妹妹的样貌比我清秀太多。”
洛千海香扇登时猛地唿扇起来,嘴上为出声,可他口里分明道出了三个字“马——屁——精。”韩竞与郑桢看得清清楚楚,却都只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退一步海阔天空。
尸霆慎又道“因我家小姐孝敬,所以每年六月初八便会去老夫人生前好去的清韵庙进香,今年亦是如此,但是这回去时,直至十五都未得归来,不知韩英雄和郑英雄对此事有何高见?”
韩竞则一直低着头把握那手里的茶杯,根本无视‘滂沱三杰’,除非信京河开口说话时,他才会抬头应几句,郑桢早知他脾气,也是无奈,便又应尸霆慎道“敢问这当中可否还有其它事情?比如,初八那日的屠魔大会,屠的是什么魔?是谁着急一众开得这会?”
尸霆慎笑道“这便与我家小姐无关了吧,我家小姐是去进香的,又不是去开什么屠魔大会的,你问这些个多余的事情干什么?”
看那尸霆慎句句挤压郑桢,一开口却又是‘韩英雄’、‘郑英雄’地叫着,每每挤压郑桢时,却时时脸上挂着笑意,当真是笑面虎杀人不用刀,字里行间自带有千刀万仞,郑桢天生一副书生气,又不会刻薄言语,哪里会跟尸霆慎对这些个刺猬言语?尸霆慎这句话生硬无礼,郑桢一时却哽住了。
韩竞向来亦不是好事之人,但是一有人用话刺激郑桢他便按捺不住,反击尸霆慎道“我们问你说出来便是,哪里来得好多搪塞借口?我们自然知你家小姐初七那日进清韵庙是去为母进香的,但初八那清韵庙因为有了屠魔大会,借宿之人三教九流无之不有,兴许从中便有凶手!”
洛千海本还是摇着香扇不打算开口,但一看韩竞开口,立即反驳道“韩英雄心思慎密,在下倒是十分的佩服,只是韩英雄可知我家小姐乃是被清韵庙的信文和尚掳走的?这凶手便是信文和尚无疑了,哪里还有什么屠魔大会的宿客?”末了洛千海还不忘加了句——“驴唇不对马嘴!”
韩竞听着这一句,立即看向了洛千海,只见那洛千海看着自己的怒意,眼里忿地得意,韩竞便又把头扭向别处,佯装欣赏这厅内的六座屏风,可是这不看还好,一看便发现,这屏风却是各个出自于奇人之手,韩竞自从被罢了文官之后,再没多少机会见得着这如此风雅的物什,只见那些屏风,玉帛之上青烟袅袅,纷雨簇簇,花鸟鱼虫、烟火人家、渔樵耕读一样不少,正是:
花照锦鳞寻欢去,烟携青鸟入梦来;
渔夫江淮金网起,织女镜前歇罗钗;
耕农林间频惹绿,将军风雪出塞外;
笑罢人间烟火处,不入红尘不自在。
韩竞一时间看在眼里,只觉不似出自普通侍女丫鬟之手,便一时忘却了这手头的事和这场合,直接便问信京河道“敢问庄主,这六座屏风是出自于何人之手?”
洛千海见机,心里暗笑这是个绝好的机会,脸上便登时换做一副怒意,道“庄主,你万万不能告诉此人,依小人愚见,干脆把韩竞和郑桢二人一并赶出了庄去最好,此事绝非小人嫉妒之意,只是今日庄主的心思小人早心知肚明,庄主挂念小姐心切,但为了招待这两个人,庄主处处以笑脸相待之,而今看来,庄主却是痴心妄想了,此二人根本什么都不知晓,而且那韩竞对待查询小姐之下落的事根本就不上心,庄主你看,他现在还有心思看那屏风?庄主你若还是要精心招待他两个,那便请恕千海无能,退出这寻找小姐下落的事了,只能待小姐回来之时,千海再负荆请罪。”
尸霆慎亦装腔作势,跟着站起来道“正是!庄主,你若不把此二人赶出庄去,那霆慎便也只好退下了。”
信京河眼里老大不悦,但奈何洛千海和尸霆慎两个端着他一个,此时若是他两个,便是失了面子,但若为了面子,便是同意洛千海和尸霆慎退出此事,那寻着妹妹的事岂不更是遥远了?
信京河正拿捏不下之时,韩竞道“你两个休得用我方才的话拿捏庄主,信庄主,我韩竞和郑桢既然进了你这滂沱山庄,吃了你信京河的饭菜、喝了你信京河的酒,便不会似某些人一般干闲着,我问这屏风,乃是发现这屏风有非同寻常之处。”
郑桢帮腔道“正是了,几位大概不知韩竞的前世,他前世乃是幽冥界十殿阎王跟前的首席执笔判官,今日庄主若能让韩竞来断此清韵庙迷案,不出数日自当水落石出。”
信京河听着,立即站起来笑道“原来是判官大人!失敬失敬了!小妹失踪一事若有判官大人鼎力相助,在下自然是放心了。”只见那信京河听了郑桢的话,便是百般的激动,韩竞和郑桢看在眼里,自然知道他是因为妹妹可以早点寻见,所以高兴,但是亦不禁想到,他这滂沱山庄养着那许多的精明之人,却都是在其位不谋其政,只知鱼肉,不知效力,细细想来,却是如此可怜。
信京河又与韩竞、郑桢坐下之后,便与他两个说话,完全把洛千海和尸霆慎搁置了起来,而那凤銮山本来也是不愿开口说话,自伊始起便只是低头不语,信京河便也没有理他。
洛千海和尸霆慎见已然是拿捏不住信京河,便也只好灰溜溜地坐下。
信京河道“韩英雄,你方才问这屏风是出自于何人之手?”
韩竞见洛千海和尸霆慎的风头已然被他和郑桢压了下去,便一脸正经,点头道“正是。”
信京河道“此屏风乃是出自我小妹之手,小妹本不算心灵手巧,但不知因何,自四年前去了清韵庙进香回来之后,便是脱胎换骨一般,日日做那女红,两三年下来,便把这六座屏风做了出来,因今日小妹失踪,我十分挂念于她,便只好把这六座屏风拿了出来,以作睹物思人。”
郑桢道“倒是苦了庄主这个做哥哥的了。”
韩竞重新走到那屏风跟前,细细地端详了那六座屏风,眉头深锁。
郑桢上前亦是看了几许,叹道“果然手工精美,绝非一般女子可做得出来的,看来庄主的妹妹定然是个灵秀女子。”
信京河笑道“郑公子过奖了。”
韩竞道“郑桢,你可看出这六座屏风之内都少了什么东西没有?”
郑桢听见韩竞话说,便又重新看了看那屏风中的画,六座屏风,郑桢一座一座看将下来,只觉各个奇特,洛千海、凤銮山、尸霆慎和信京河见状,便也过去看时,凤銮山、尸霆慎和信京河看着看着似钻进去了一般,却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端倪,唯有洛千海看了几眼,惊道“庄主,小人见这屏风坐落在这大厅之内些许日子,竟没发现这其中还有此等奇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