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竞忆起在人间的日子,不免仍后悔与当初在幽冥界那错笔一判,方才导致今日结果,六道轮回果然名不虚传,区区数载已教你尝遍世态炎凉,不要说在这世上打拼业绩,于他来说,如何度得过这十日,已是妄谈。
一连三日,韩竞在砸龙须洞里与那名为温如俍的蛟龙相视,韩竞忆起那夜初相识时,这银光长物把他唬了好大一跳,如今竟能与她对面而坐,甚至侃侃而谈,着实不敢相信。
已然是第六日了。
韩竞已身体无力,躺在地上不敢多动一下,若再消耗体力,恐怕便撑不到第十日——韩竞已没心思在那狡猾的蛟龙——温如俍跟前玩逃生了。
温如俍见韩竞已是副软囊了,便幸灾乐祸道“坚持不住了么?你不放心我,怕我吃了你,那我也不勉强你靠近我,但我看你似乎是渴了,我是蛟龙,可随意吐水,你可饮?”
韩竞知她绝非好意,此时已没有半点笑意对她 “不饮。”
温如俍道“你一介凡人哪里撑得过十日,再待两日,恐怕就是一副尸体了。”
韩竞“小小五脏之欲,全然难不倒我。”
韩竞连话都不敢多说,费了口水,反而更渴。
夜时,韩竞只觉昏昏欲睡,但为防温如俍偷袭,便不敢睡,只得席地而坐,似当初在白芙山一样打坐,眼睛亦闭上了,脑子里早浑浑噩噩不知所云,只是心里还有些清楚意识——眼前还有个威胁。
忽地!韩竞被一股异感猛地惊醒——韩竞激得睁眼看时,却是一女子正用手隔着衣服抓着自己的下身!韩竞一惊,连忙推开那女子,韩竞急道“你是哪里来的?这是做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你不晓得?”
看那女子,却是风秀异常——冰山漫雪争相窈漾,湍水飞雁活色生香,鸾弦夏桂最羡烟火,偏偏她秀色可餐不食人间,经年难见;风霜腊梅无不效仿,素衣白首恋恋梳妆,南瞻貂婵艳难方物,偏偏她素来素往不喜妖冶,一眼万年。
冷勾魂。
“郎君,我是如俍啊。”
韩竞听她声音,确实是温如俍声音。
韩竞连忙向后退了几步,脸颊立即便绯红了,道“你好好的缘何这般作为?当真有失体统!”
温如俍道“你听——山涧青鸟啾鸣,成双结对,好不快活!这砸龙须洞内你我不夜是正好一对吗?为何要如此寂寞呀?我替你解闷不好么?”
韩竞又是一把手将她推开,道“用不着!我好着呢。”
温如俍见自己好话说尽,韩竞偏偏油盐不进,干脆又露出狰狞样貌,跟韩竞道“我大可以一口吞了你,你信不信?”
韩竞见她如此,惊诧道“你明明可以逃出去,为何还要在这里呆着?”
温如俍见韩竞根本视自己的威逼利诱于无物,气道“我给你好处,你到底要也不要?”
韩竞冷笑道“常言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所谓‘好处’,别是你要吃了我。”
温如俍虽脸上无表情,却张嘴哈哈一笑“我若真要害你,你早死了,你以为还能活到现在?”
韩竞“你一定有你的目的——只是全无厄教都以为是自己的砸龙须洞困住了你——”
温如俍听见韩竞如此说,竟兀自神情冷漠了下来,她道“还不是为了等他。”
韩竞问“他是……?”
温如俍“我师哥——誉培青。”
韩竞“你等了多久了?”
温如俍“我好寂寞啊,我师哥他迟迟不来,这洞里几年了也不进来一个人,上次来人的时间,已经要追溯到十二年前了。”
韩竞“你已经等你了师哥十二年了?”
温如俍摇头“非也,我已然等了他三十年了。”
韩竞不敢相信,不禁眉头深皱,又问道“这许多年你都是如何活下来的?”
温如俍“吃人。你方才若像其他的男子一般与我,你也早成了我裹腹之物了。”
韩竞此时再看这温如俍:
秉性温润相貌堂堂,清秀绝伦风光敛藏,明眸闪烁渗透波光,纵横江湖千万里,长啸一声,地动山摇天晃;良人苦等聚少离多,痴情愚性为之奈何,不说风采清名远播,画眉瑶瑶无彩笔,花菱舍去,石榴裙下零落。
韩竞起初只道是这温如俍是像兰苑玉一样的山精妖怪,只是道行要比兰苑玉深些,看她样貌却与兰苑玉不同,兰苑玉妖冶多姿,而她则是兰心素珍,二者一似人间尤物,一似九天玄娥,虽都是丽人,却全无可比之处。
韩竞记得清晰,兰苑玉与他结识的起初莫不过是为了他那点百年功力,全无交情可谈,而后韩竞入了无厄教也是受了兰苑玉的牵连,韩竞对兰苑玉着实是又爱又恨,现在又见一貌美女子,韩竞自然避而远之,只是这温如俍说得凄苦,只叹自己痴心是命,韩竞不免心生怜惜,但防她还是主要的。
温如俍慢慢坐在地上,继续说道“你放心,我不会吃你,你且陪我聊聊天,如何?”
韩竞心里忐忑,但脸上却表现得十分随性,道“有何不可。”
温如俍道“你因何判教?”
韩竞最不愿别人对他过去的事追究,便含糊过去,道“你和你师哥缘何至此?”
温如俍笑“告诉你无妨。相信早你知道这洪罗山传闻……”
韩竞“我还真不知道,你说说看,这山有什么传闻。”
温如俍摇头“怪不得你要离开这地方,多少人盼着都不能进无厄教,你却要出来。这洪罗山传闻有姜子牙留下的传世之书,可叫武者用兵如神,道者出神入化,妖魔鬼怪得道成仙,三界五行任你跳脱,就算是平民百姓得它一句也可益寿延年,你说它轰动么?”
韩竞惊道“我竟不知这等大事!你和你师哥就为此而来?”
温如俍点头“是。”
韩竞“得手了么?”
温如俍“得手了。”
韩竞喜道“那你……”韩竞转念想想不对劲,又道“得手了你怎么不走?”
温如俍“我和师哥发现这东西的时候,也是如你方才的喜色,只是这欢喜比你落下的还快——”温如俍说着往那洞穴之上一指,道“壁书在那上面。”
韩竞过去一看,却是正刻在那洞口对面,洞口似漏斗一般通着下面,而壁书正在那地方,叫人无法搬走,无法正视,韩竞勉强看过去,只见上面有讲兵家用兵、王侯用人等事,大到凡人修炼成仙,小到邻里之间交往之道,韩竞只略为扫了几眼,已不住拍案叫绝!
韩竞回头道“你师哥呢?”
温如俍“我师哥……我师哥只学了上面兵家用兵之法与凡人修炼之法,而后他便要我在此守候,他便回教搬救兵去了。”
韩竞道“而后便是三十年杳无音讯?”
温如俍“教里有我父亲、叔叔,他怎敢判我?何况我和他一起长大,深谙他秉性,他不会判我。”
韩竞摇头“当真是‘天若有情天亦老’,你以为你是痴情,只怕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温如俍抓起一把土便朝着韩竞身上丢去,道“不许你说我师哥坏话!”
韩竞“这世上最蠢的是猪,但猪见了你这样的女人恐怕也要俯首称臣。”
韩竞边与温如俍打趣,边看着上面的文字,只见有一行,专说那千年之前周武王携诸将伐纣,各路能臣将才大显神通,虽是寥寥数字,却也教韩竞好生羡慕那身有多技的将才。
温如俍道“你看得懂上面的话么?”
韩竞道“看得懂,只是看着不太舒服,若是有时间我兴许还能练得上面的神通。”
温如俍上前道“当年我师哥只用了半个时辰便学会了里面的很多法术,我父亲和我叔叔在他儿时都夸他聪明,只不知你天资如何。”
韩竞道“自然不比你那个没良心的师哥差。”
温如俍“那你便学去一些,替我去趟擒伥教,看看我师哥到底在干什么,要他快些来,告诉他我在等他。”
韩竞“你自己为何不去?”
温如俍“师哥要我在此守着,候他归来。”
韩竞皱眉“那你也不用太急,我还没练呢。”
温如俍道“你可会腾云驭水之术?”
韩竞摇头。
温如俍道“这个简单——”温如俍说着便指着那壁书,将其中道理于韩竞一一点拨开来,而后韩竞了解一二,便自己开窍,又习得了千里传音、移形换影等简单易懂的法术,约莫半日功夫,韩竞便如脱胎换骨一般。
温如俍“你可要兑现你的承诺。”
韩竞一脸茫然“我何时答应过你什么?”
温如俍一惊“你……!”
韩竞笑“逗你而已。”
他何时竟学会这些轻佻浪子的行径了?
温如俍道“擒伥教戒备森严,不是你说进便进的,我这里有一个白蟒锦囊,是我儿时母亲给我的,上了驭龙山后遇见擒伥教的人你就把这锦囊亮出来,然后就说找一个叫誉培青的人,他们识得,便会带你进教寻人了。”
韩竞接过锦囊,拿在手里看着,白皮绿线,上镶灵珠玛瑙,前后绣着个‘俍’字,韩竞看这物什煞是好看,诧异道“这只是个信物么?”
温如俍道“眼力不错,”即伸手拿过锦囊,芊芊细指打开锦囊袋子,对着韩竞道了声“收!”只见!那本来似巴掌大的锦囊忽地幻作个老大口袋,袋嘴一张,便把韩竞整个人纳了进去,韩竞眼前登时一黑,惊道“怎么回事?”
温如俍又道了声“放!”只见那锦囊开口忽地开开,把韩竞吐了出来,又化回个如意锦囊落在温如俍手里。
韩竞惊道“这是什么宝贝?你放才若不放我的话我会怎样?”
温如俍“三天三夜即化作血水,尸骨无存。”
韩竞见她一个窈窕淑女,看着极其柔弱,不堪风雨,说那话时却面不改色心不跳,整个人由始至终静若止水,不禁心里对她更加戒备,试想此时她分毫未动便可将自己化作血水,她若动怒,那自己还有活路?
韩竞转念又想,她一小小弱女子尚且杀人不眨眼,那擒伥教又会是何等样貌?里面教众又怎会是自己可接触的?韩竞此时想要推脱,但怕温如俍一怒之下杀了他,便事事从着温如俍,她说怎的便怎的。
温如俍交代清楚了一切,韩竞便纵身朝洞口跳下,扑通一声跃进水里,水花被激得返了上来,从洞口下喷出,似泉眼。温如俍又幻回蛟龙,将两须施法送至那大石之下,稳稳盘窝。
《守候》
斑斓华清返银光,佳人梨涡梦里藏;
勿笑玄天痴恋女,尔入红尘也一样。
……
韩竞一跃,跳入那深海之中,运作方才那壁书上学得的闭气功,两脚随意划开,游了许久,翻身看上面已是蓝天时,便逐渐望岸边游去。
上岸。
韩竞收了闭气功,上岸时,只觉浑身十分沉重,低头看见自己还是那身无厄教的道服后,两三下便退了去,随意上了路,一路暖阳,韩竞身上的衣服已然干得通透,韩竞站在海边,却怎么走都走不出这海,韩竞忽地忆起一件事,猛地一拍脑门!道“怎的把这里当做南瞻部洲了?这里分明就是西牛贺洲。”
只因西牛贺洲海多、山多,人烟少,韩竞以为往前走段路便有人烟,却不料过山是海,隔还望山。
纵是海边暖阳,受用十分,时候久了也是煎熬。
韩竞又是连续多日没有吃饭,方才只是兴奋,又喝了点水才坚持了半天,现在情绪下来,力气却也没了,韩竞走了半日,却总也走不出那海、那山,海边沙土纠缠,韩竞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没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