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各自离去,景白洲回东宫之前,叫人往丞相府里也送了信,干脆今夜把人都叫到东宫来,好好喝一场。
他许久没有喝酒了。
——
夜幕初上,海棠居里挂上了一串串的暖色灯笼,其中景白洲还叫人做了不少彩色的小灯笼。
也许是平日里总是自己一个人太过孤寂,近日愈发喜欢彩色了,尤其是用些鲜花汁子染出来的油灯,被灯油一烤,夜风吹来都是徐徐花香。
院子里被摆上了一圈薄玉屏风,顶上也拦了层轻纱,能隔绝夜风,却不会遮挡月色和灯烛火光。
微透的玉色光线笼罩各色灯笼,美不胜收。
景白洲就喜欢这种花里胡哨的光线,总觉得置身在里面,仿佛天地都存于眼中。
玉屏风隔绝出来的小屋里,放着一张大桌子,干脆用两张木桌拼在一起。
景白洲喜欢热闹,也更喜欢朋友都围在一起吃饭的感觉,实际宫里的餐宴,都得分桌制以彰显天潢贵胃。
苏文斌,苏天华,林珅,姜旦瑜,景容,景白洲,六个人坐在桌前,烛光下,脸上都带着笑意。
景白洲刚要举杯,屏风外又有几个身影走过来。
“大哥,二哥!”
来人正是领着圆子的苏蓁蓁,后面还跟着一脸懵的景珑。
景白洲连忙让人去搬椅子来,转头问:“你们怎么过来了?”
“听说太子在东宫设宴给我两位兄长接风,却不叫我,我也只能不请自来了!”苏蓁蓁多少有些不满,她的俩哥哥她也想念的很。
景白洲笑了笑还没说话,那边的苏文斌倒是皱眉训斥:“怎么还未有长进,都嫁做太子妃了,说话连敬语都不懂得吗?”
“大表哥,不妨事,蓁蓁性格直爽,我们平日里也是这样相处的。”景白洲打着圆场,把苏蓁蓁安排在自己身边坐着。
苏蓁蓁吐吐舌头,倒是收敛了些,安安分分的坐下,凑到二哥苏天华身边小声问着什么,多是询问家中一切可好。
景白洲余光看见了景珑还在那儿站着,他一愣,侧头问苏蓁蓁:“景珑跟你一起来的?”
“昂,路上碰见的,就一起带来了。”苏蓁蓁随意瞥了一眼,也没当回事儿。
实际上,是她带圆子朝这边来,看见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躲在廊柱后面偷偷朝里面张望,原本还以为是刺客,一看之下才知道是景珑。
苏蓁蓁很疑惑,既然想瞧瞧里面的人,为什么不过去,她也这么问了,但景珑只摇摇头不说话,转身要走人。
这下苏蓁蓁可忍不住了,一是看不得有人磨磨唧唧的小可怜模样,二是故意为难景珑,所以不由分说就把人拽过来了。
景珑呆呆的站在桌子另一边,视线不时瞄一眼景容,一副想说话又不敢的模样,还要看看景白洲的脸色,犹豫着要不要离开。
景白洲抿了抿唇,摆手:“给公主搬来椅子,放在燕王身边吧。”
“皇兄。”景珑小声喊了一句,语调带着些轻快,忙不迭的走到景容身边,喊:“容容……”
“……”景容脸都绿了,他得有好几年没听过这称呼了。
宫里的孩子都甚少有玩伴,小的时候,景珑又是被大家捧在手心里,千防万防怕有人害她。
所以,她在没搬离皇宫住进公主府前,能去的地方也就只有凤仪宫和东宫。
景容又是几岁的时候就住进了东宫,自然会跟景珑碰上,两人年纪相仿,景容又从小长得就像女娃娃,他也不练武,玩的东西也偏好玉玩件等。
一来二去,这俩人倒是成了东宫‘姐妹花’。
但是后来,景珑被惯出了一身毛病,也搬进了公主府,算起来,俩人得有两三年没见面了。
“都说了,我是个男子,不能这么叫!”景容咬牙凶了一句,但脸上却没有生气的神态,反倒很自然的替景珑把汤勺摆正。
景珑眼里隐隐有些泪光,坐在椅子上也不敢多说话,只凑到景容身边说:“一时改不了口,你的王府建好了吗?”
“没有,等到过了年再搬王府里去。”这么久没见面,景容倒是对景珑不算太过生分,毕竟当年他被欺负的时候,小霸王景珑也帮过他不少。
在这宫里,只有景白洲和景珑这兄妹俩从来对他都是宽和的。
“我认识一个修缮工匠,他能把朱桥和亭子串联成荷花模样,很好玩的,等年后我让人去帮你建王府。”
景珑语气带着些轻快,凑在景容身边小声嘟囔着。
景容点头:“那你要快些把人送来,年后我就搬出丞相府了。”
“好,我明天就传信让他去。”
“……”
姜旦瑜就坐在景容另一边,不动声色的听着两人的谈话,在一次次听到人要搬出丞相府时,脸色多少有些不好,眼里也是无奈居多。
他该怎么把人留下。
虽然丞相府和燕王府就隔了一条街,但要是真的搬出去,他总不能天天往燕王府跑吧。
众人闲聊了一番后,景白洲端起酒杯,笑道:“又是一年冬去春来,辞旧迎新时,今日是替苏家两位表哥接风洗尘,也是为着咱们许久没有好好喝一场了,来,干!”
“干!”姜旦瑜痛快举杯,一杯见底。
“多谢太子。”苏文斌也仰头咽下。
景珑和苏蓁蓁也都不例外,众人齐齐举杯,满饮。
这边院子里的一群人,畅快痛饮,另一边的廊下,春乔夏炎和秋逐三人正站着说话。
夏炎看着多日不见的秋逐,笑着锤了一拳:“你还知道过年了回来瞧瞧我们!”
“殿下吩咐的事刚做好,收到消息说让我回来歇几天。”秋逐笑了笑,语速慢悠悠的回话。
景白洲先前让秋逐把皇城里的地宫拓展开来,往城外多留一个出口,秋逐最近都在忙着带人挖地道,也是最近才竣工。
春乔一边捏着腰间挎剑看玉屏风那边,一边转头看秋逐:“回来过年也好,咱们每年都是一起过的,缺了谁都不适应,只是冬凌他……”
提起这个名字,夏炎叹了口气,眼里都是惦念,低声:“他在那么远的地方,今年怕是不会回来了。”
冬凌在春夏秋冬里做事最为稳妥老练,武功也是最好的,景白洲重生回来后,让他在边塞小镇养了一批人。
算起来,冬凌有大半年没有回过皇城了。
“不用担心。”秋逐语调依旧很慢,停顿了一会儿才说:“回来了,正在进宫的路上……”
“谁?”夏炎眼神一亮,有些不敢置信,连声问:“哎哟,大哥,你说话能不能痛快一点,谁回来了?是凌哥吗?他在哪?他怎么会回来?”
“……”问题太多,秋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只点头:“嗯。”
夏炎一个头两个大,急的直蹦跶,转头就往东宫正殿门口跑去。
春乔看夏炎一声招呼都不打跑走的背影,笑着摇摇头:“日日在我耳边念叨,人总算是回来了,耳根子能清净不少。”
秋逐没回话,只是盯着春乔带笑的侧脸,眸子亮晶晶的,说话依旧慢:“哥有没有想我?”
春乔一愣,讶然的看了他一眼:“你被夏炎那小子传染了?说话这么肉麻。”
如果说夏炎是冬凌一手带起来的,那秋逐就是春乔一手带起来的,秋逐比春乔小一岁。
刚进东宫侍卫队的时候,秋逐说话慢吞吞,偶尔还有些口吃,别人笑话他是小结巴,他只能抿嘴不吭声。
当时春乔总会走出来,一脸严肃的训斥那些人不许笑话他口吃,还说只要武功出手不慢就行。
因为这句话,秋逐开始默默苦练轻功,不出两年就成了侍卫队里轻功最出众的人,得了景白洲的重用,提拔成四大侍卫首领。
他最开始只是把春乔当成兄长一样看待,后来渐渐的,也就生出些不一样来。
只是嘴笨,不会说,他也没想过要说出来,就这么一辈子默默看着也不错。
反正他们都是太子的侍卫,只要太子不发话,都是不许私自成婚的。
更何况四人早就做好了随时为保护太子而丧命的准备,是不会娶妻平白耽误人家姑娘的。
秋逐一向淡漠的眸子里,多出了些儒慕和柔色,伸手摸了摸春乔腰间夸着的剑。
春乔低头看了一眼,没有说话,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站在廊下,一同守护着院中的玉屏屋。
东宫正殿门外,夏炎坐在台阶上,朝宫门方向张望着,黑色武袍散在台阶边,整个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驾!驾!——吁!”
终于,一抹披着大氅的人影,纵马飞奔至门前,翻身下马。
夏炎几乎是在马匹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喊着蹦了起来。
“凌哥!凌哥!你真的回来了!”
冬凌离开皇城的这大半年里,日日训练手下的人,在边塞小镇里风吹日晒,整个人黑了些,也更精瘦了。
穿着一身黑袍,显得人瘦高修长,原本就凌厉的五官,现在更是冷酷不少,只有听到夏炎的呼喊时,神态才软了几分。
“怎么在这里等我?”
夏炎不回答,结结实实的扑上去把人抱得死紧,嘴里说:“我是想去找你的,殿下也说让我去看你,但是你又传信不让我去,不然早几个月咱们就能见面了!”
冬凌眼里带笑,抬手回抱了抱怀里的人,解释:“东宫事忙,殿下身边也不能离了人,更何况边塞风沙伤人,日子苦,不想你过来。”
“我才不怕苦,凌哥,我太想你了,我今晚要跟你一起睡。”
“……好。”
冬凌没多想就应下了,他一直都把怀里的人还当做小时候在街头捡到的那个小乞丐,他把夏炎当成弟弟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