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白洲一整夜都没怎么睡好,三番四次的起来,瞧瞧春乔等人回来没有。
今夜春乔不在,黎昱替他顶班,就在侧厅小木塌上躺着陪护太子,没有回自己的房里睡。
秋日里的倾盆大雨下了一整夜,雨点沉闷,声如雷钟。
终于,在天刚亮的时候,海棠居院里有了动静。
春乔穿着一身黑色侍卫武服,快步走进来,衣角沾着泥沙和雨水。
黎昱当即惊醒,翻身坐起,放轻脚步走到门边,看着春乔收起昏黄的油纸伞,拢在屋檐下。
“人呢?”他压低声线。
“殿下起身了吗?”春乔不答反问。
“尚未。”
“燕王淋着雨跑到郊外一处孤坟前,痛哭半晌,高热晕了过去,我让人把他安置在客栈厢房了。”
“哦。”黎昱没什么反应。
“他睡梦中一直在喊殿下的名字,我想问殿下要不要去看看?”
春乔拿不定主意,只能跟黎昱商量。
“不问,不去看。”黎昱声线森冷。
“殿下说了不去?”春乔皱眉,那燕王看起来实惨。
“嗯,我会跟殿下说,你回去歇息吧。”
黎昱丢下一句,随后就把门掩上了。
“哎,可我今日当值……”
黎昱人真好,还主动替他守夜。
春乔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随后才拎起油纸伞,朝侍卫院子走去。
——
皇城天香楼。
留下照顾景容的侍卫,端着盆脏水从楼梯走下去,一抬头却看到了姜旦瑜。
“姜大人。”
“你是太子身边的护卫?太子在这楼里?”
姜旦瑜目送景白洲回宫后,就应邀去了一个酒局。
应酬完那帮文官,喝了些酒,头晕目眩,准备就近在天香楼歇一夜。
看见眼前侍卫袖口的洲字,只以为是景白洲出什么事了。
“不,太子殿下在东宫一切安好,是燕王。”
“燕王?他怎么会出宫住在这里?”
姜旦瑜脑子有些迟钝,眼前浮现出白日里刚见过的小王爷。
“姜大人,说来话长,燕王是被殿下赶出来的。”
侍卫白天一直都在暗中保护景白洲,自然是知道姜旦瑜是自己人,说话也没隐瞒什么。
“赶出来的?我去瞧瞧。”
他皱眉,听到跟景白洲有关的事情,酒都醒了一半。
“属下去换热水,您上去吧,走廊左转第二间。”
“嗯。”
一路走到第二间门前停下脚步,抬手敲了敲房门。
里面没有动静。
姜旦瑜也不多等,推开房门走进去。
入眼是遮着玉色纱幔的床榻,隐隐传来压抑的哭声。
他一愣,返身把门关上了,随后才朝床榻走去。
濡湿的衣衫上沾染泥沙,被人随意丢在矮凳上。
掀开纱幔,内里的人连头发都是湿漉漉的,缕缕贴在额头。
被子掖在胸前,敞开着的里衣露出一抹润白。
景容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明显是高热状态,泪眼朦胧。
“燕王?”姜旦瑜试探着喊了一声。
“二哥……你不要我了,二哥,你别不要我……”
发着高热还在喊太子?
坐在床榻边,他伸手试了试景容的额温,触手滚烫。
饮酒后,略带着凉意的指尖一贴上去,就被人抓住手腕,结结实实的贴在脸上。
景容只觉得有个带着凉意的东西,贴在发热的额头上,很舒适。
“是不是你来看我了,二哥,景白洲,景白洲。”
“……”
姜旦瑜手足无措,但隐隐觉得眼前的燕王有些不对劲儿。
景容抓着他的手,逐渐带着他抚上脖颈,还侧脸朝他掌心蹭了蹭。
有些过分亲昵了。
“我不是太子,我是姜旦瑜。”他皱眉解释,想把手抽回来。
景容似乎很担心人离开,双手都紧紧抓住怀里的胳膊。
“我不想让你娶妻,我不要你成亲,不要你跟女子成亲,二哥,你看看我,你多看我一眼。”
“……”
姜旦瑜的酒,全醒了。
斯文俊秀的脸上,满是错愕和震惊。
他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难怪太子要把燕王赶出来!
“你爱慕景白洲?可他是你哥哥,亲哥哥!”姜旦瑜声线都颤了。
这个惊天秘密要是传出去,太子无立身之处。
景容突然哭的更凶了,嗓音断断续续,饱含痛苦。
“我宁愿是那个侍卫,或者是个旁的什么人。”
那个侍卫。
哪个侍卫?
姜旦瑜忍不住想套更多话。
“当个侍卫有什么好的?”
“侍卫可以陪着你,可以跟你一起吃饭,可以为你做事,二哥,我也可以,我不比……黎昱差!”
“黎昱啊。”姜旦瑜垂眸,若有所思。
“二哥,你不要走,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二哥……”
景容突然拽着怀里的手,凑近嘴边,啄了一口。
姜旦瑜指尖一颤,用了几分内力,把手抽了出来。
景容微怔,指尖被人掰的一阵刺痛,抹了把眼泪,抬头分辨来人是谁。
“怎么会是你?”
“清醒了吗?”
姜旦瑜咬牙,脸色阴沉,与平时温文尔雅的面容,大相径庭!
“……”
景容脸色瞬间煞白一片,他心底的秘密,竟然让这个人知道了!
“把你的心思,牢牢捂在肚子里,你要是敢对旁人说,太子就完了,到时候,我保证你也活不成!”
“姜旦瑜。”景容后背发凉,这人眼里的杀意,极浓。
“你还告诉过谁?”
“没有。”景容连忙摇头。
“太子知道你对他的心思?”
“不知。”景容再次摇头。
姜旦瑜站起身,冷冷看着床上的青涩脸庞。
“搬出东宫,不要再靠近他。”
景容一愣,眼底的惧怕褪了几分:“我要是不答应呢?”
话音刚落,一把玉骨扇就抵在了他下颌处。
“我会杀了你,你不配玷污他的名声。”
闻言,景容突然笑出声,睨了一眼俯身的人。
“原来你跟我一样,真是可怜。”
姜旦瑜没有应声,只最后沉沉的盯了景容一眼,撤开玉骨扇,拂袖离去。
床榻上,景容把自己缩成一团,侧身拢着被子,眼底弥漫血色。
“好多人要跟我抢你啊,二哥,你只能是我的,不论生死,都是我的。”
门外走廊上。
姜旦瑜刚出门,就看见了端着热水等在门前的侍卫。
“今夜,一直都是你在守着燕王?”
“是。”
“嗯,我有些酒醉,劳烦送我回房吧。”
“姜大人客气了,这边走。”
“……”
片刻后,某间厢房里,有重物倒地的声音传出。
姜旦瑜擦着玉骨扇上的血色,轻轻把夹在骨扇里的刀片收了回去。
脸色森然。
“白粥,任何能威胁到你的存在,我都会一一清理掉,你尽可放心安睡。”
——
清晨,海棠居。
景白洲揉着眼睛翻身而起,并没睡好,但他总觉得揪心。
好像发生了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黎昱!春乔!小福子!”
话音刚落,三个人都从门外快速走进来。
“殿下,您起身了,奴才替您更衣。”
小福子走到衣柜前,拎出红装,作势要伺候人穿衣裳。
景白洲抬手制止,只转头看春乔:“景容呢?”
“燕王淋了雨,有些发热,属下把他安置在天香楼了。”
“发热?怎么会淋雨,请医师瞧过了吗?”景白洲皱眉。
“瞧过了,说是无大碍,燕王不肯上马车,坚持淋雨。”春乔解释着。
“随他去吧,他要是回来东宫了,就带过来见我。”
“是。”春乔点头。
“更衣,去华安殿给肃嫔请安。”
他有几日没往华安殿去了,也不知道母后好不好。
东宫的步辇上,景白洲穿着一身红装,窝在轿子里昏昏欲睡,眼底有些倦意。
“一会儿给肃嫔请了安,我想再睡一会儿。”
黎昱就跟在撵轿旁边,闻言点头:“殿下有什么吩咐?”
“你去看看景容,问他是不是不想搬出去,等到我大婚之前再搬也行。”
景白洲想着,教育孩子也得一步步来,就这样突然把人赶走了,有些激进。
“噢。”黎昱应了一声,脸色冷的吓人。
景白洲皱眉,抬手拧了一把这人的耳朵。
“以后笑着跟我说话!”
“……”
黎昱转头,朝着撵轿上的人扯了扯嘴角。
“好丑,瞧瞧鱼蛋,人家那叫一笑倾城,春暖花开,你活像是要吃小孩。”
“……”黎昱沉默。
景白洲十分嫌弃的把头转到另一边,闭着眼假寐。
华安殿里。
刚巧皇帝也下朝后过来用早膳,一家三口碰面了。
膳桌上,景白洲亲手盛出两碗鸡丝粥,恭谨的端到景万重和肃嫔手边。
“太子愈发懂规矩了。”
景万重满意的点点头,连喝了几勺儿子亲手盛出的粥。
“都是父皇教导的好。”景白洲笑了笑。
另一边的肃嫔满脸温柔,慈爱的看着景白洲。
“身上的红衣有些旧了,要是不嫌弃,本宫再给太子做两身吧。”
“肃嫔娘娘,儿臣不嫌弃!”景白洲笑着点头。
景万重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十分珍重的从怀里掏出一块真龙手帕。
手帕一角,有朵朵海棠花。
“太子,你瞧瞧这帕子,这是肃嫔绣出来的。”
景白洲不动声色的接过去,随后声线惊喜:“父皇,这!!”
景万重笑的开怀:“朕没认错人,德妃和刘贵妃换着法儿的说朕认错了,朕就知道,错不了!”
肃嫔和景白洲对视一眼,各自安心了。
“后日,皇后宫里的金菊盛放,想叫你去热闹热闹,朕知道你不喜人多,但总闷在华安殿也不好。”
“是,臣妾听皇上的。”肃嫔点头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