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他握住他的手,把还染着血色的剑尖,再次捅进腹部。
手法稳准狠,他对自己下手也这么不留情!
景白洲愕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温热血液已经染上了指尖。
“你是不是疯了!”
黎昱笑着摇摇头,一手握住他的手,缓缓把额头抵在眼前人的肩窝处。
鼻息间是他身上好闻的暖香,很安心。
想这样跟他亲近的念头,已经深入骨髓了,日思夜盼。
总算是如愿了。
黎昱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着了魔。
从刚才景白洲说出他欠他一条命的时候。
心底就像是突然蹦出了一缕思绪,在不停地叫嚣着。
赔他一命又何妨!
赔他一命又何妨!
赔他一命又何妨!
好荒唐。
冥冥之中,像是着了魔一样,他听话照做了。
景白洲看着昏死过去的黎昱,带着哭腔喊人。
“春乔!去找凌芳姑姑!春乔!”
——
下午,景白洲坐在天波院的石凳上,盯着树梢在地面投下来的暗色影子。
他身上的红衣还带着血迹,无心去换洗。
春乔从院子外面走进来,拱手弯腰。
“殿下。”
“说。”
景白洲如行尸走肉一般,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抬头。
“宫外传来消息,雅安公主把肃嫔娘娘的人打出公主府了,还站在公主府门前辱骂肃嫔。”
“嗯。”景白洲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
“皇上大怒,责令雅安公主闭门思过,估计没三五个月是出不来了。”
“知道了。”
景白洲随口应着,转头看内室方向。
钟凌芳正在里面救治黎昱,还没消息,已经将近两个时辰了。
“皇上让姜丞相负责燕王府修缮的事情,姜丞相还自请让燕王暂时住在他府里。”
“他总会替我分忧,送碗鱼片粥过去,让他好好照看景容。”
“是!”
春乔应下,也看出了眼前人的脸色不对劲儿,但是他也不敢多问。
自家殿下暴怒,黎大人冲进去安抚,被捅了一刀。
要是提起来,殿下保不准会生气。
毕竟,眼前人的脸上,满是悔色。
“您别太担心,黎大人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春乔还是没忍住,劝了一句。
景白洲唇角划过一抹苦涩,摇摇头:“死了才好。”
死了他就不会这么难以抉择,也不会怀揣希望后再一点点破灭。
黎昱死了,一切就都可以结束了。
“殿下。”春乔皱眉,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你去忙你的吧,让下面的人都闭嘴,今日的事情,不准外传。”
“是!”
春乔应完,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
他六岁就被送进东宫给太子当武侍,以前的太子虽然性子鲁莽,但从来都是笑着的。
最近几个月,太子脸上很少带笑了。
院子里的残阳西落,枝头暗影被越来越长。
景白洲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着,连哭都哭不出了。
这么久还没出来。
那人是不是真的会死。
以后,身边没有黎昱了。
他该怎么办。
房门突然被拽开,凌芳姑姑拿布巾擦拭着额头的汗,走了出来。
景白洲不敢问也不敢动,只暗自攥紧了自己的衣袖。
“剑伤于性命无碍。”钟凌芳沉声说话。
“……”
景白洲肩膀一阵颤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眼泪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大颗大颗滚落,心里就四个字。
他还活着。
“但是,他体内有比剑伤更能威胁性命的东西!”
“……什么?”
景白洲泪眼朦胧,猛地抬头看凌芳姑姑。
“南越血蛊,是最狠辣的嗜血僵虫,其中还掺杂了不少外来毒物,病理繁复。”
“他,他为什么会被下蛊毒,是谁给他下的蛊毒!”
景白洲语气满是错愕,黎昱是南越国身份尊贵的异姓王啊!
钟凌芳走到石凳前坐下,沉声:“此毒并无解药,只能由制蛊之人每月配药压制毒性,可长久牵制性命。”
“如果突然没有解药了,会怎么样?”他颤声问着。
“七窍流血,五脏腐蚀,毒发过程可长达百日,极为痛苦,直至身死。”
“好狠!”
景白洲惊呼一声,到底是谁逼着黎昱来他身边做事。
等等!
上一世,黎昱也是中了蛊毒,被下毒之人逼迫着做事的吗?
“他是什么时候中的蛊毒?”
“蛊王已经养成,就潜伏在他心脉处,少说也有十年不止。”
“……”
十年前的黎昱不过才六七岁,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被人放僵虫入体。
“姑姑,救救他。”
钟凌芳没说话,只抿唇摇了摇头。
若是提早五年,她说不定还有把握一试,但数十年的蛊虫,药石无医。
“您摇头了。”
景白洲脸色煞白,她都摇头的病症,那就几乎是活死人了。
“除非能拿到下蛊之人的母蛊,以母蛊入药,把蛊虫引出来。”
景白洲没再说话了。
天苍野茫,北安与南越相隔数万里,远隔山海。
去哪找下蛊之人。
“等他醒了之后,你问一问,说不定他知道下蛊之人在哪。”
景白洲点点头,一阵沉默。
问也是白问。
没到最后关头,黎昱的任务还没完成,怎么可能会暴露他南越的身份。
——
海棠居。
深夜,景白洲换上干净的衣衫,随意喝了些粥米,就拢着枕头躺在软榻上。
不远处的床铺里,黎昱就像是死了一样。
连呼吸都听不见。
虽然钟凌芳说黎昱的剑伤她有把握能治好,但还需要熬过头三天。
景白洲让人把黎昱抬到了海棠居,他好日夜看着这个人。
精神高度紧绷,压根儿没有睡意。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上一世,也出现过一模一样的画面。
——
他十九岁那年,晋王景持风头正盛,宴席上他与景持发生了些争执。
回东宫的路上就迎来了刺杀。
当时黎昱为了护着他,肩膀中了剑伤,也是奄奄一息的躺在床榻上。
他也是这样在旁边看着黎昱。
从黎昱三番几次舍命护他开始,他就对这人多了些不一样的情愫。
那时候以为,黎昱都能拿命护他,这世间,他唯一敢全身心信任的,就唯有黎昱一人。
“伤口疼不疼?该死的景持,真是被逼急了什么都敢做!”
“只要殿下能平安,一点都不疼。”
“下次别动不动就替我挡刀,不想让你死。”
“好,我会活着,看着殿下指点江山。”
“你最好说到做到,过来,我替你上药。”
“殿下,这种事不必你做……”
“闭嘴,躺好!”
“……”
——
思绪被床铺传来的的喃喃声打断。
“对不起,对不起……”
黎昱额间布满冷汗,似乎正沉浸在梦魇中。
景白洲没有动作,只侧过身子,静静的看着黎昱。
他梦到了什么?
黎昱睫毛微颤,眉头紧皱,脸上带着惊慌和无措。
梦里——
他与小太子生活了十年,一点一滴就像是画卷,在脑海中展开。
无比真实。
后来,朝局动荡,储君之位岌岌可危。
他瞒着小太子与南越传递消息,直到最后。
他看见自己收到一封信,随后趁夜潜入东宫,偷走了小太子的兵符。
然后……
竟然送给了晋王!
他看见东宫成为杀戮场,满院海棠树尽毁,整个皇宫血色弥漫。
景白洲红袍浸血,提着剑一步步被数百人逼到了宫墙之上。
当时,他正被晋王的人缠着说话。
晋王的人告诉他,只是劝太子主动让位而已。
他以为,只要景白洲不当太子,他就能把人带走。
他有认真思虑过两人的往后余生。
等回到南越拿到解药,他就能活下去,永远把景白洲占为己有。
两个人可以像从前约好的那样,携手游览大好河山。
他从没想过要逼死他。
也从没想过,他匆匆赶过去,只看到一抹红衣坠落城下。
他趴在城墙往下看,红衣周围血液弥漫开。
一枝彼岸花,枯萎消逝,被他亲手摧毁。
惊慌和懊悔,铺天盖地般席卷而来。
历历在目。
他近乎疯魔的抬剑朝景持刺去,景持却哈哈大笑。
“做得好!也就只有你能把龙虎符从废物那儿偷出来了。”
“明明说只劝他让位,为什么要逼死他!为什么!”
皇家护卫们围了上来,与他打斗不停。
景持冷笑:“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南越早就传信来,他必死你亦不留,忠仆护主啊,那就去地下继续护着吧!”
“胡说!我是耶律王爷收养的,他对我苦心栽培,怎么会杀我!”
“你跟景白洲还真是一对蠢货,自己的身世都搞不清楚,认贼作父也是好本事,去死吧!”
“……”
认贼作父。
黎昱看着梦境中的自己,同样被逼迫着跳下城墙。
临死前,他用尽全力想爬到小太子身边去,可是至死都没再触碰到红袍衣角。
——
梦境逐渐消散,黎昱心底的愕然久久不能消逝。
这到底是梦境,还是真的有上一世存在过。
“你监视本太子?”
“你欠我一条命,也欠我十年。”
“黎昱,我不相信你了。”
“你走吧,只当是我发疯,没事了。”
“……”
如果刚刚的梦全是真的,那他这些时日,都做了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