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磷茶舍,十分有风雅格调的好地方。
茶舍院子里引了一汪荷花塘,又临塘建了不少茶楼凉亭。
其中一处遮着薄纱的凉亭里,隐隐有三个人的身影。
黎昱一边把豌豆黄从食盒里端出来,一边听这俩人叙旧。
“转眼间,咱们都长大了,从前还说等满了十五,咱俩就携剑纵马,游览江河。”
“现在才明白当时夫子笑着摇头是什么意思,他一早知道,咱们的期盼都是竹篮打水。”
景白洲再见好友,心里感慨极了。
“你位居储君,我身为重臣,如何能去携剑纵马。”姜旦瑜脸上也有些遗憾。
“事事没有容易的,见到你才能多说两句,我过的很累。”
景白洲忍不住朝好友大诉苦水,把最近的事情都絮絮叨叨说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隐瞒。
听完,姜旦瑜忍不住皱眉,有些担心:“你害晋王丢了那么大的脸面,他不会放过你。”
“我知道,所以现在走到哪,都让这位不离身。”景白洲朝黎昱瞥了一眼。
黎昱跪坐在矮桌一旁,垂眸没说话。
姜旦瑜点头:“是,有这位跟着,我也可放心些,但明刀易躲,暗箭难防,你还是要仔细的。”
“景持现在唯一能动手脚的机会,就是秋收大典,毁了大典,或是雇人对我动手,他只有这两条路可选。”
姜旦瑜若有所思的敲了敲桌面,低声回话:“户部那边有我盯着,我会每个环节都指派人仔细看着他们。”
“有你这句话,我能睡个好觉了。”景白洲叹了口气。
“秋收大典向来是定在南青城,与皇城有两天的路途,到时候我也会随行,暗卫一定要多带些。”
姜旦瑜又叮嘱着。
“我知道,一早就吩咐夏炎,调了上百个暗卫化妆随行跟护,应该是不会出什么意外的。”
两人商量了一通,随后又说起眼下局势。
“听说刘贵妃最近抱病不外出,晋王也在府里待着不出来,刘丞相有意把二女儿送进晋王府赔罪。”
景白洲嗤笑一声:“他是认定晋王能当皇上了,一心盼着刘家能出个皇后呢。”
“让不让他把二女儿送过去,你说了算,我替你做。”姜旦瑜抬眼看过去,满脸温柔。
景白洲摇摇头:“不用阻拦,就让他们都抱团凑在一起,最后收拾起来才省事。”
“嗯。”姜旦瑜应了一声,随后声线有些犹豫:“你与苏家长女定下婚约了?”
“父皇让肃嫔操持我的婚事,礼部已经在商量日子了。”
“为何娶她?”
姜旦瑜对景白洲很了解,认定景白洲不会喜欢苏蓁蓁那种性格的女子。
“性子好,脾气也好,很对我胃口。”景白洲笑着答了一句。
姜旦瑜一愣,随后也明白过来。
苏蓁蓁性子直爽,脾气火爆,在宫里当刀使是最好的。
“她会乖乖听你的话?”姜旦瑜语气里待着不确定。
“她会。”
景白洲点头,毕竟东宫里还住着苏蓁蓁的宝贝小丫鬟呢。
姜旦瑜看人语气笃定,也就不多问什么了。
接下来,两人就没有谈论正事,闲聊起来。
“我都要娶妻了,你比我还大两岁,可有中意的女子?我求父皇替你指婚。”
景白洲突然想起来这件事,是因为上一世,姜旦瑜没有娶妻就为护他而亡,心里多少有些愧疚。
“我所中意之人,不可能会中意我。”姜旦瑜垂下眼睑。
“哦?你还真有中意的姑娘啊,说来听听!”景白洲来了兴致。
姜旦瑜摇了摇头,苦笑:“何必念出名讳,平白害了人家的名声,只是一点,我若是娶,那势必是我钟爱的。”
景白洲看着好友抬眼看着他,心头拂过一抹苦涩,又隐隐有些羡慕。
“我的婚事不能凭自己的意愿,你的选择却多得很,不娶也没人会说什么,希望你能如愿以偿。”
姜旦瑜缓慢点头。
他也很希望自己能如愿以偿,可他中意的人,身份容不得半点荒唐。
注定是无缘。
“你的性子变了许多,要是从前,你会说不管人愿不愿意,直接去替我绑了来。”
“啧,我从前有这么不讲理吗?”景白洲朝人肩膀打了一拳。
姜旦瑜笑起来:“何止是不讲理,简直是霸道鲁莽任性外加不讲理。”
“姜鱼蛋!”
“景白粥!”
“走,过过招!”景白洲拍桌而起,脸上神色肆意放松。
“茶舍的管事会被吓死的。”
姜旦瑜嘴上是这么说,但也跟着站起身。
凉亭前的空地上。
景白洲拎着桃枝充当软剑,姜旦瑜手持玉骨扇。
桃枝与玉骨扇相触,淡粉色花瓣随风扬起。
美不胜收。
黎昱还保持着跪坐姿势,就那么凉凉的看着外面比武的两人。
红衣和白袍,竞相辉映,都是容貌惊绝的人,很是般配。
但他看见的,只有碍眼。
一直不确定也不想承认的事情,在这一刻的心脏刺痛下,由不得他不认。
最荒唐的事情发生了,他对杀父仇人的儿子动了心。
他对一个男子,动了心。
确定这个事实之后,黎昱叹了口气。
原来之前的迷茫和纠结,只是他有意纵容自己沉沦罢了。
确定自己心意之后,他该做点什么呢?
什么都做不了。
也不能做。
——
回宫的时候,黎昱没有骑马,跟小太子一起坐在马车里。
景白洲朝马车外面的人摆摆手,随后放下帘子,感叹了一句。
“人生得此挚友,足矣。”
“……”
黎昱把手里的剑,重重搁在脚边,发出清脆响动声。
“你有毛病?”
景白洲皱眉训斥了一句,这人的脾气越来越古怪了,他看不懂。
“殿下跟姜丞相还真是,花前月下,琴瑟和鸣。”黎昱绷着脸念了两个词。
花前月下。
琴瑟和鸣。
“没事儿多看点书吧,不会用词别瞎用。”景白洲有些嫌弃。
“殿下得自重,不要跟姜丞相过分亲近。”黎昱没忍住又跟了一句。
“狗贼,你就是有毛病吧,一会儿说我跟景容亲近了,一会儿又抨击我跟鱼蛋不自重。”
“怎么,我身边不能有关系亲近些的人吗?”
话说完,黎昱抿嘴,不应声了。
“嘶。”
景白洲身子往前凑了凑,抬眼看对面坐姿端正的人,嗓音里充斥蛊惑。
“你不会是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
黎昱瞬间慌了。
“不敢。”
“是不敢,还是不想?”景白洲又问。
他也不知道怎么就突然聊到这里了,但都已经问出来了,索性敞开了聊。
黎昱垂眸,半晌才应声:“属下不是断袖。”
“……”
景白洲眼神冷了一些,笑着点头:“很好,你最好不是。”
这是第二次问他是不是断袖了,也是他第二次回答不是。
黎昱能察觉到对面人身上突然散发的冷意,不由得有些后怕。
他刚刚若是承认了,只怕明天未必能再出入东宫。
太子身边不会留个断袖的侍卫。
他好难。
——
两人就这么一路冷着脸回到东宫,东宫门前,却碰见了苏蓁蓁。
“喂,你怎么才回来,你们这里的护卫不让我进去!”
苏蓁蓁一脸无奈,她已经在门前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景白洲有些惊讶:“不是给过你腰牌吗?”
“忘记带了,我要见圆子。”苏蓁蓁压着脾气说话。
“走吧,我跟你一起过去瞧瞧。”
几个人一起朝凌芳姑姑和圆子住的天波院走去。
路上,苏蓁蓁跟景白洲说话。
“我家圆子在你这里过的好不好,要是掉一根头发,我是要把人接走的!”
“放心,我指了人伺候她,绝对一根头发都不掉。”
“哼,最好是!”
“你怎么会这个时间进宫?”
“肃嫔娘娘喊我去她宫里用膳,用完膳又拉着我喝茶叙话,就耽搁到了现在。”
“肃嫔对你可还满意?”
“说来也奇怪,我总觉得她好眼熟,而且一见面就有种很亲切的感觉,这位娘娘跟旁的娘娘不一样。”
苏蓁蓁甚少进宫,从前苏皇后在世的时候,也没怎么见过面。
她说的眼熟,只是在苏家老宅时,偶尔扫过一眼苏皇后未出阁前的画像。
“肃嫔跟旁的娘娘是不一样的,往后你也要对她恭顺。”
景白洲一脸早有预料的笑了笑。
“稀奇,你竟然能对皇上的后妃们有好脸色。”苏蓁蓁一阵唏嘘。
“……”
谈话间,几个人就来到了天波院。
近日时节已经入秋,晨起和晚间,已经有了丝丝凉意。
院子里的水井边,一个女子身影瘦小,正在搓洗着一大堆衣裳。
衣料是明黄色内衬,不是寻常人能穿的。
苏蓁蓁目眦欲裂,快走几步在她的圆子身旁蹲下,一脸心疼。
景白洲眉头一皱,也连忙走过去。
细皮嫩肉的小丫鬟,一双手浸泡在冰凉的井水里,冻得通红。
“小姐……”圆子抬头看见来人,瞬间眼眶就红了。
苏蓁蓁掏出帕子,把圆子的手包起来,轻柔的握在掌心。
随后才转头,对旁边的人怒目相视,一字一句咬牙喊人。
“景,白,洲!”
“不是我,我没让她干活!”他连忙解释。
“这明黄色衬衣,你东宫还有别人敢穿?你特么要不要脸,让我的圆子替你洗里衣!”
苏蓁蓁怒极,抬手就抽出了软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