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上辈子一定是个苦命人,不然这辈子不是救人就是在渡鬼,不是逃命就是在挖坟。就这他们也好意思说爷是个浪荡子,天知道我谢南睢就是单纯看不惯姑娘生前死后太落魄。山沟沟里豺狼虎豹多了去,像这幅全手全脚的新鲜人根本过不了个完整夜。啧啧啧…没准儿啊,天一亮她就变成了一具骷髅头。”
“真要被嗦成骷髅架,那得多磕碜。尤其听说自杀的魂魄走不远。”没准儿这会儿她就在旁边亲眼看着,看着他在一旁碎碎念,人家会不会真以为他是登徒子。
这可千万使不得,谢南睢张望了会儿,发现周围没有人也没有鬼,他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根本没敢抬头看。
“我我我…我就是想替姑娘收个尸,姑娘千万别多想。这荒郊野岭特别容易遇上狼,要是你觉得介意我可以直接走。…要是你不反对,那我就挖了?”
风轻月明,四下静无声。
“既然你没意见,那我就开始动手了?”
大概是夜实在静,静到周围只能听见他的声。“看姑娘一身血腥味十足,估摸着这情况还得挖深点儿,埋得深点不容易被刨出来。诶,也就姑娘命好遇上爷心软,这要碰上别的东西。不管是野兽还是人,会有什么下场简直不敢想。”
“要是哪天我死了,曝尸荒野也希望会有人帮我盖层土,山中的鬼魅时常出没,谁知道会遇见什么坏东西。这年头刨人祖坟炼化干尸的老鳖孙,大都有些不为人知的怪癖,最喜欢我们这种模样好的人。”
“啧,长得好有时候活着遭人嫉妒,死后也不怎么太安全。”
谢南睢前后左右望了望,找了一棵杏树作为遮挡物,用脚划拉出一个半圆圈,确定好方向自言自语道,“好了,坟头坐北朝南面向东,没枉费我跟着赵半仙学得那两天风水学,木属阴,阴属女,最适合你们姑娘家。”
“相信爷,埋在这儿,以后不仅冬暖夏凉,没事还能爬上树梢望望风。来年杏花微雨,你坟头一定会长满迎春草。微风一吹,晒晒太阳一定可以享受日光浴。到时候不管生前有什么天大的事会想不开,到那会儿根本就不算事儿。”
“不过,挖坑埋人还是第一次。你说我是先挖坑呢,还是先埋人?”
废话,当然是先刨坑。
三更半夜,一处偏僻的河岸旁。
谢南睢哼哧哼哧撅着屁股在刨坑,这姿势几乎和恶狗刨食没什么两样,区别只是人家四只蹄儿,他是用两只手。
“早知道刚才跑路的时候,就应该顺两把破铁锹。”
刨坑是个技术活,谢南睢原以为简单扒拉几下就能成事。
结果吭哧吭哧半天没结果,光是河岸边这块碎石头就够他清理了半天。“你说我也真是吃饱了撑的,有事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任凭谢南睢开始说得有多信誓坦坦,现在他就有多懊悔。
埋头扒了有一会儿,在他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气息音。
谢南睢僵住维持刨坑的姿势没敢动,身后那点声音似有若无,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谢南睢选择性听不见。
“嘿嘿…月黑风高,有什么动静都应该很正常。”
正常个屁,谢南睢一把泥土摔在厚土地。
“你说你活着为什么不提前吱个声,爷挖了半个钟头准备安葬你。结果到头来白忙活一场不说,最重要显得我实在有些蠢。”
“这叫什么?这叫多管闲事,自己给自己找苦头。”谢南睢站起身拍拍手和腿,尤其膝盖处的泥渍拍都拍不掉。
“不过有气就行,至少人没死。”谢南睢从土坑旁找了挑挑拣拣,找了一块不大不小的圆石头丢过去。
“那既然你没死,我可就先走了。这年头活人比死人更恐怖,尤其像你们这种无缘无故出现在山野中的失足女。”
谢南睢没说出口的是,像这种来路不明是敌是友分不清的陌生女子,保险起见,他还是赶紧走。
一模一样的蠢事,他自然不能干两回。
曾经相似的事,他干过不少回。不是被姑娘赖上非要敲诈就是被诬陷,遇上道行高的还会装可怜。
谢南睢原本一阔绰少爷,生生被她们讹诈成了穷酸鬼。不然堂堂谢二公子的院落怎么会荒凉得像处城隍庙。除了两个奸懒馋滑,惯会阳奉阴违的胖瘦侍从,看不到一个能撑得起门面的厉害人。
现如今,又遇到这种事。
谢南睢不可抑制想起兄长告诫他的那句话,“下次再有这种助人为乐需要救助的可怜人,阿睢还是要先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能力去帮她们这个忙。有些事不是你看上去那么容易。就像你给人家二两银子,人家还想要十两。”
谢南睢看了看月色,月色悬空,深夜孤寂。
天时地利人和,确实很容易遇见索命鬼。
谢南睢干巴巴笑了笑,“既然姑娘还活着,那我我我…我就先告辞。”
“山高水长,我们不同路。”
像这种出气没有进气多的拦路者,谢南睢自然是有多远就得离多远。
慢了谁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突发的状况。
天气逐渐变冷,枯叶成堆。
谢南睢随便一脚踩过去,清晰的嘎吱嘎吱极为清脆,更令人心惊。
谢南睢前脚跑了没两步,一记灵力充沛的绳子从身后追击他。
不同的是,这次自发的追逐好像无头的苍蝇,只是追着谢南睢,急得绳头绳尾摇摇晃晃在打转儿。
这要是捆灵绳能开口说话,准是要骂谢南睢一句大傻子。
眼看谢南睢顺着护城河的方向,跑出了二亩地。
再让他跑,估计根本就没戏。
情急之下捆灵绳做出了连他自己都无意识的一举动。
它放低身段绷直身体,趁谢南睢不注意,结结实实拌他了一个狗吃屎。
然后绳尾捆住谢南睢的脚踝,绳头往回拖。
“别别别拽了,爷跟你回去还不行?”
看见桑九的那眼,谢南睢简直没敢认。不怪乎他刚才瞎了眼,任谁也想不到修为无边的天女,有朝一日也会沦为濒死人。
湿漉漉的衣裳分不清是水还是血,混合在一次遮挡住她身上原有的那股清香味。
“姑奶奶,你这是怎么了?”
捆灵绳自从带谢南睢回来,就变得很老实。
谢南睢小心翼翼扶起桑九半边肩膀往后看,这不看不打紧,只一眼,看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喘不上来气。
“嘶!…到底是什么人伤的你?打不过就跑啊你傻不傻?好好一姑娘现在都快成了无知无觉的血娃娃。你难道不知道你的身体很宝贵,救不了那些人干脆就别救。”
“我那会儿说说而已,你为什么要当真?你现在这身血我动都不敢动,醒醒啊姑奶奶。”早知道那会儿过来看一眼,非要装什么正人君子学人家非礼勿视,结果现在好了,倒下的是自家这位姑奶奶。
谢南睢脱下自己外衣,包裹住桑九单薄的纤弱肩膀。急得都快咬断舌头,紧张的口齿不清问。
“阿九你醒醒,当务之急我必须要帮你止住血。再这么流下去,怕是到不了明天你就先她们一步到达阎王殿。”
想起之前似乎有大夫曾说过,遇到这种情况危机陷入急剧昏迷没有意识的时候,就得借助外在的力量,在人最敏感最容易有反应的地方刺激她。
“刺激,人为的刺激。”谢南睢盯着桑九的面无血色的小脸犹豫道,“该怎么刺激,通常情况下人的痛觉应该会比较发达。”
“顾不了那么多,反正一回生二回熟,我们又不是外人。”
谢南睢说是这么说,做起来却又不想那么一回事。
他先是小心翼翼试探性的,掐了把桑九白嫩嫩的小脸蛋,手感不是一般的好。女孩子的皮肤软软嫩嫩,再怎么狼狈也比他们这种大老爷们好的多。
谢南睢没敢下死手,结果左右两边掐了两道红手印,桑九还是没反应。
“哎呀,不管了。比起生死其他都是些小事。”
谢南睢趁自己不注意,迅速趴下身,果断一口咬上桑九的尖下巴,一口上去昏迷不醒的桑九果然皱起眉。
谢南睢心中庆幸道,“果然还是我聪明,一般人怎么会知道…”
来不及多想,桑九忽然目光冷漠睁开眼。
一拳将近在咫尺的谢南睢捶到杏花枝,深秋麻麻赖赖的树杈哪儿哪儿都是小刺身,谢南睢随便一动,哪儿哪儿都是疼痛遍身。
尤其桑九捶到的那种大眼睛,谢南睢自己能切身感受到左眼急剧充血的那种肿胀感。前后没一会儿,他左眼肿得几乎看不出来他是谁。
“姑奶奶,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刚才那样做,其实是在救你。要真占你便宜也不是这时候,你明明知道我是谁,怎么下手还是这么狠。”
不对,桑九刚才看自己的眼神不像是讨厌,她是完完全全没把自己当人看。
谢南睢用自己仅存的这只右眼看下去,树下的桑九早已不省人事昏过去,好像刚才的苏醒只是谢南睢一个人的错觉。
她身下的血腥味越来越重,几乎可以说是滚滚而来浓重且厚重。
再这么下去,怕是八条命都不够活。
“姑奶奶,我该怎么救你啊!我刚才上下看了,没看见你身上有什么大伤口。”
“主人稍安勿躁,这位姑娘只不过初来葵水,再加上受了点小伤,动静稍微大了些。”
谢南睢抱着肿成猪头的一只眼,惊讶问。
“你说什么?”
通灵兽终于看不惯,好意提醒道。
“难道主人没发现这股血气,和以往的气味有什么不一样?”
谢南睢反驳道,“爷又不是变态,怎么有机会去闻这种冲天的气味。”
通灵兽声音幽幽道,“我原本以为主人会很开心这件事。怎么现在看起来,好像事实并非如此,主人没有我想的那样出奇意料会欣喜。”
谢南睢龇牙咧嘴,挣扎着从杏树上爬下来。
“我该欣喜些什么?她再流下去怕会流成干尸我有什么好欣喜。”
通灵兽声音无奈道,“不是说了,只是单纯的葵水死不了人,更何况沂蒙这位姑娘不是一般人。如果她真出事,一般会有大事要发生。”
谢南睢神色复杂看向桑九,忽然有些不知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是这时,他才反应过通灵兽刚才说了什么话。
葵水代表一个女孩即将成人,民间一般会在女孩子十四岁这年举行及笄礼。
男孩也会在十六这年举行成人礼,这代表他们从此长大成人是时候该谈婚论嫁,不像小时候那样过家家。
谢南睢原以为桑九比他大不少,毕竟两个人看起来确实很不搭。
他也一直以为桑九是姐姐,结果直到现在才发现,她竟然比自己还小点儿。
简直不可思议,更惭愧的是,这以后还怎么让谢南睢堂而皇之抱大腿。
“她这么一直源源不断往出流,不会出现什么不可控的意外吧?”
通灵兽看了眼桑九眉眼摇头说,“主人与其担心她,还不如先担心担心自己。你们人间不是经常有句话说,说…”
谢南睢不解问,“说什么?”
通灵兽突然表情不对催促道,“主人不行,我们顾不了那么多得赶紧走。”
突如其来的一阵妖风吹上前,谢南睢再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压迫感。
他哆哆嗦嗦问意识中的通灵兽,“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横空出世?还是刚才那位腿脚不好的老爷子追上前。”
“都不是,应该是这位姑娘源源不断的鲜血刺激到了什么坏东西,姑娘第一次,难免突如其来痛不欲生。她无处安放的血气,刺激到这些山中的鬼魅魂体越发壮大。”
“再这么下去,怕是她还没醒来。我们就得以身试法,成全这些吃人精魄的大妖精。”
谢南睢原地跺了两下脚,“那你说我现在究竟该要怎么办?我即使带着她一直往前走,怕是根本无济于事。”
通灵兽好意提醒道,“你不是怀里还揣着一物锁灵囊,装她进去躲一躲,锁灵囊的隐蔽性刚好可以抵挡住这股血气,肆无忌待往出一个劲儿蔓延。”
谢南睢一时拿不定主意问,“可我只知道自己怎么进去,却不知道该怎么送她去?”
忽然脑筋急转弯,谢南睢智商卓越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我虽然不知道怎么送她进去,不过我可以带着她一起进。这样未尝不是个好法子你说是不是?”
通灵兽无语道,“主人开心就行。只不过你们都进去了,谁来保管这只锁灵囊。”
“也是,万一我们躲里面被狼叼走了怎么办?”
眼看时间越来就要来不及,仓促之下,谢南睢急中生智将它挂在了树梢处。
他自己抱着桑九,低声催动术法。
两人犹如一道光窜到半树梢的夜空中,什么都挺好。
谢南睢唯一没有料想到的是,锁灵囊的空间不成规则,很容易会有凹陷处。
他抱着桑九左右摇摇晃晃,一直站不稳脚。
真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谢南睢早知道随风飘摇,那会儿怎么也得找一块安稳处。
怀中的姑娘冷得瑟瑟发抖,谢南睢于心不忍抱紧了桑九软绵绵的上半身。
“没受伤就好,早知道你今天身子不舒服,那会儿怎么不肯让你出来,更别提要管这么多闲事。”
“不过话说回来,我自然知道你是为护我。不过既然清楚你是妹妹,以后怎可让你一个姑娘家去打头阵。”
通灵兽原以为自家主人良心发现,结果没等一会儿听见谢南睢又一次信誓旦旦说。
“下次遇到这种事,你如果身体不方便,一定要早点告诉我。我保证,在那两三天里,一定不会逞英雄。”
风呼呼的从南向北吹,突然一阵天翻地转,谢南睢匆忙之下护住桑九的脑袋,免得她头撞地。
“是不是风吹断了树枝?我都听见风声呼呼呼的吹。”
“真是高处不胜寒,不但风呼呼往北吹,甚至就连雨中的小水花,我都能清晰得感受到。”
怀中姑娘忽然嘤咛一声,声音酥软的简直不像是真人。
谢南睢怀疑似的,再三盯着桑九精致的眉眼在发呆。
“你说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整日喜欢板着一张脸。人还是要多笑笑才能行。”
“扛过这夜,我带着你我们一起往回走。回去以后你好好养身体,我可以让四大娘帮你熬一锅小米粥配红枣。”
“你说,如果我让我爹是去沂蒙找你家那位怪婆婆,还是先去找君主探探口风。我提前都做过调查了,你们沂蒙是可以正常成亲生子,最开始也不是没有过先例。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没流传下来,不过有希望总比没希望来得强。”
天空忽然一道惊雷,替桑九回答了谢南睢这个荒谬的问题。要是上京那些怪会吐槽人的平头街溜子,听到谢南睢还有这想法,一准儿会说他痴人说梦,简直异想天开,癞蛤蟆竟想吃天鹅肉,简直痴人说梦是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