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往往来得猝不及防,谢南睢原以为风雨飘摇的雷电夜,缩手缩脚躲在一只布袋子里面就已经够离谱,没想到更抓马的事情其实在后面。
天空中不知从哪儿飞过来一只不知名的鹰,听动静差不多能有两个灭霸那么大,盘旋在空中盯着他们一直虎视眈眈不错眼。
谢南睢总有一种预感,这家伙和地上从地底下爬出来的那只僵着身子的大家伙不一样。果然,嘎嘎两声无果后,忽然一种很强烈的坠落感涌上心头。谢南睢抱紧桑九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这头老鹰,叼进嘴里带出二里地。
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之前很难想象,有朝一日谢南睢也会傲立云端,俯瞰脚下一片辽阔的山河湖泊江与海。结果在今天,他终于托一只鸟的福,通通都实现了。
“鸟兄兄兄兄…你这这这…是要带我们飞去哪儿?”
尖嘴鹰眸的老鹰鄙视性看了冒出头的胆小鬼,也不和他直接打招呼。俯身最后冲刺,一阵厉风吹过。终于赶到天亮之前,他们来到了繁华如锦的上京城。
清晨老街依旧最先出摊的还是热气腾腾的豆腐脑,城门前早早聚集了一伙短打装扮的利索服饰,腰间别着一条汗巾拎着一水壶,打头那几位虎背熊腰力大无穷的络腮胡子,依旧霸占最佳的抢工位。这年头,一份好的差事会有无数人来抢,谢南睢曾听说这里能挣钱,带着枝繁叶茂争取过。
当时他故意装扮成寻常的百姓,结果还没走到位置,就被打头的络腮胡子骂了一句小白脸,说他初出茅庐的小书生,就不要来这种地方丢人现眼闹笑话。
年少轻狂的少年根本不怕事,谢南睢当时指着这家伙的鼻子言辞凿凿,“你们能来为什么我不能?既然各凭本事谋差事,没道理以貌取人看不起人。”
络腮胡子敞着脖子横,“小子,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了吗就要来,倒不是我们看不起你这幅小身板。别说力气活,就算真的能有主家看上你,怕是主家愿意这里的兄弟们都不会答应。”
枝繁脾气耿直问道,“为什么你们不同意!这又碍着你们什么事?大家都是公平竞争不存在有什么猫腻儿。”
“不行就是不行没得说,硚口人市又不是城里的烟花柳巷楼。这里的兄弟们不是卖力气,就是有一门谋生的本事在这儿讨生活。”他特别打量了谢南睢两眼摇摇头,“小子,倒不是爷看不起你。主要你既然能靠脸为什么还要卖力气。先不说你这个想法天不天真,单纯就你这张脸,风吹日晒两天别说你亲娘,就连你自己恐怕都接受不了自己的样子。”
谢南睢自然不信邪,他一身反骨别人不同意的事儿,自然要做给他们看。
“男子汉大丈夫,何必对一张脸斤斤计较。你现在看不起我,又怎知我一定干不了?万一真有主家看上我坚持要用我,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
“小子初出茅庐,你倒是还挺狂!要是真到那时候,我们大伙儿认你做这儿硚口人市的管二爷。”
管爷是这里的带头一声江湖号,俗称也就是工头。一般只有声名威望,有号召力的厉害人物会有荣幸得此尊称,人称一声管爷。
谢南睢压根就不懂什么东西叫收敛,更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狂妄道,“真到那会儿,还叫什么管二爷,要做我自然要做这里的一把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他真是不知所谓,分不清什么是轻重。”
“就是啊,就凭他那个样还想取代管老大,简直痴人说梦话。”
“小子,说话之前最好过过脑,别什么没脑子的话一股脑都往出说。你知道想坐到这个位置的人有多少?每年里里外外挑衅管老大的位置不说上千也有成百人,你哪来的底气说这话。”
谢南睢确实分不清里面的门道儿,只知道大小也是个当官的。
喽啰大点儿的官也敢自称管老大,十四岁刚刚脱离谢峥嵘管制的谢南睢,像极了一匹脱缰的野马格外难驯一身铁骨铮铮,轻易不肯承认人。
“这不是越年轻越无畏,既然别人都能挑战为什么我不能?”
络腮胡子是个爽快人,“好好好,初生牛犊不怕虎。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既如此,我便接受你的挑战。”
“管老大你何必和他浪费这么多时间,依我看,这小子就是故意来找事,找几个兄弟好好教训一下不就完了,至于和他费口舌。”管老大抬手示意身后那人先闭嘴。
看谢南睢的眼神从开始的不屑一顾,逐渐变成了欣赏。
“这位小兄弟,既然你执意要求,那管某自然要和你论道论道怎么个比较法。若是一会儿你能找到一个愿意揭你牌子的主顾,我们自然愿意遵你一声爷。”
“要是没主顾同意,我们自然不能就这么不了了之,肯定要和你论论什么个计较法!”
谢南睢不顾叶胖子咳嗽,当即没任何问题签字画押点点头。
结果那天直到今时今刻,谢南睢仍记忆尤深。
那天后来,谢南睢实在没有人愿意聘用他,周围嘲讽的声音此起彼伏,谢南睢心态越来越乱根本坐不住。
他沿着周围转了一圈儿,重新回到原地,找了一块木板写上此人出售,童叟无欺走过路过千万别错过。
临近傍晚,当了一天活化石的谢南睢浑身僵硬,甚至不太能睁得开眼。
就在他认赌服输,准备赔礼走人。
这是站他木牌面前来了一熟悉人,谢南睢原以为这家伙也是和她们一样嘲笑人。
谢南睢泄气道,“好吧我知道我输了,有什么要求你们尽管提。只要我能做到,一定不会故意开推脱。”
岂料,络腮胡子根本没理他,反倒兴致勃勃看起了他这块板。
“你在看什么?我又不会他们那些什么木工力工和绣工。既然我什么都没有,不如干脆写我这个人。”
“小子,敢作敢当其实是一件好事,我忽然发现你这手龙飞凤舞确实很漂亮。”
“其实你不知道,其实有人已经观望你了很多眼。看来多识几个大字到底不一样,肚子里有墨水到底比我们这些大老粗强得多。”
谢南睢惊讶道,“我以为你不大瞧得起我?”
那后来的事儿其实很魔幻,谢南睢无缘无故替他们代写了一天书信,当天的事,后来根本没有人再提。
谢南睢后来才知道,原来络腮胡子早知道他是谁?
那件事后来谢南睢回来,专门找聂叔打听过,原来那里真的都是一群卖命抢活的平头老百姓,听说最开始是因为有人故意欺负老实人,越来越多的穷苦人找不到活路,后来自发才有了管老大这个带头人。
管老大的管,并不是当官的官。
要管只怪谢南睢一开始就耳背,后来几经路过,谢南睢刻意避开这条路。
今天再看见这些人。谢南睢委实有些太感慨。
卖货的货郎早早出摊,挑起来扁担沿街串巷卖起了麦芽糖。
“卖糖子来,打街卖糖子来。”
栓子叔照旧推着他那顶小破车,风雨无阻出摊卖豆腐。
那个谢南睢很生气很生气的胖婶,现在温柔了许多。
再不是当初那个一点就炸的火药桶,看来吃一堑长一智,她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最契合。
谢家大门早早敞开,谢峥嵘穿着官级一品的官服。坐上专职马车,慢悠悠进宫去上会。
看到熟悉的地方,谢南睢神情有些放轻松,随即想到什么?他不可思议抬头,看向头顶盘旋这位大兄弟
“喂!你真是爷的救星啊怎么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你,你该不会是那个家伙特意派来…”谢南睢最后的话还未说出口,老鹰轻蔑一眼,骤然松开嘴。
风中呼呼有种厚重的泥土味,混合着谢南睢清晰的杀猪声,“啊啊啊啊啊啊!你这是赤裸裸的谋杀啊你们!”
谢南睢落地不久,一骨碌从锁灵囊爬出来,后又小心翼翼扶起来桑九。
“姑奶奶,我们到家了。”
结果,谢南睢还没想到怎么要进去,就看见兄长风尘仆仆带着江白玉急匆匆出了门。
“哥,你现在要去哪儿?”
不知是谢南睢声音小,还是那主仆两人故意装听不见。
原本要回去的脚,现在谢南睢果断转身跟上去。
“姑奶奶,再忍一忍,我现在必须要先去一个地方看看,看看是那个讨厌鬼已经来了。”
谢怀衣步履匆匆,他一直都是从容有度,只要一看见这人,自家兄长就像中了邪。
一处幽静的小院中,偶尔传来几声不甚明朗的交谈声。声音时近时远,谢南睢有些听不大清楚。
木门嘎吱一声,谢南睢傻了眼。
原来他太过好奇,手下失去力道,完全忘记了自己应该收着点儿。
“小少爷,你怎么会在这儿?”最先出声的是江白玉,他皱着眉头一脸纠结,有些想不通谢南睢为什么会在这儿?
“谢南睢,你究竟什么时候跟上来?有事喊我们一声不就行。”
谢南睢无辜道,“可我刚刚明明已经喊了,是你们装作听不到。我以为你们这是故意不理我,这才跟上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偷偷摸摸难怪见不得人。”
“阿睢,快回去!”
“我不!哥不就是要来见这个老男人,我有什么见不得?”
谢怀衣拧眉道,“别胡说,云兄与我是同年,你如果说他老,那我是什么?”
“哥,你看你总向着他,我这不还没说他几句话。”
谢怀衣无奈道,“阿睢出门一趟受苦了,快早点回去休息,过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去看看你。”
谢南睢满脸不开心,坐在门槛耷拉着头拒绝道。
“迟来的关心我不要,我就要哥哥现在和我回去。我屁股疼,肩膀疼,身上哪儿哪儿都疼得受不住。”
对面似笑非笑一双眼看过来,谢南睢撇撇嘴唉声叹气接着说。
“这知道的以为哥哥这是见见老朋友,不知道的还以为哥哥金屋藏娇见不得人。”
谢怀衣非常抱歉看了对方一眼,妥协道。
“知术兄要是不着急,我送他回去过会儿再找机会出来和你叙叙旧。”
云知术声音和煦道,“不着急,反正我这次来,本来也没打算立即走。”他一只大手拨弄下茶杯上的碎茶屑。
“以后我们有得是机会,不仅可以叙叙旧,还可以一同聊聊谢二公子,从小到大搞出的这些糗事。真要说起来,估计没个十天半拉月走不了。”
谢南睢磨了磨牙,恨得牙痒痒。
他三步并两步,宣示主权似的开口道,“我哥有爹有娘有弟弟,他不像你整日闲云野鹤活得像个无欲无求的老和尚。你能不能不要总是影响他?谢怀衣他是我哥哥,不是你们云家人。”
“哪有什么随叫随到这件事,云知术,你最好懂点什么是分寸。”
谢怀衣急忙喊停,难以置信看向谢南睢。
“不是早都说了,今年他不住府里你为什么看不惯?阿睢,你过分了哦!”
谢南睢不是看不惯云知术这个人,他只是单纯有些嫉妒兄长对他的态度。
“哥,你偏心!”
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谢南睢拽着谢怀衣的袖口往出走。
“阿睢!你再这样我可就要真生气。”
谢南睢不以为然反问道,“哥怎么不关心我现在生不生气?他是个无关紧要的外人啊!”
“那哥给我一个理由,说说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云家情报点遍布上京每一个地儿,再说他又不是穷困潦倒饿得没饭吃。至于这样嘘寒问暖,如果不是因为哥是个男子,距离贤妻良母就差最后一步直接嫁给他。”
谢怀衣骤然声音拔高,看出来真生气。
“谢南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让你现在!立刻!马上!往回走。”
谢南睢捏紧锁灵囊讷讷道,“哥,你别这样连名带姓,实在有些太可怕。我不说了还不成。”看出谢怀衣真被他搞生气的谢南睢落寞道,“我不说他了还不成,你们要叙叙旧就叙叙旧,想聊多久聊多久。我现在回去了。”
谢南睢刚走两步,结果身后那人终于舍得站起身。
“谢南睢,如果我可以帮帮你怀中的姑娘,你能不能不要总缠着你兄长?”
谢南睢怀疑这家伙根本没安什么好心肠,这家伙从头到脚都是一脸好算计。
不过该给的台阶谢南睢还得给,不然接下来的十天半个月,兄长都不会愿意理自己。
他别扭问。“你有什么好办法?”
谢南睢答应的那会儿,根本没想到这家伙会有什么真本事。
结果到头来,人家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那家伙不知喂桑九吃了一个什么小东西,桑九原本惨白的脸颊忽然有了点儿红晕。
谢南睢不自在揉了揉鼻子,抱着装有桑九的布袋子,冲讨厌的家伙干巴巴的笑了下。
扯动嘴皮敷衍道,“谢了哦!”
云知术从容一笑不和他计较,“别客气,指不定以后还要仰仗这位姑娘帮帮忙。”
谢南睢这下连理都没理,怎么来得就又怎么走。
谢南睢走后,小院几人气氛诡异。江白玉格外拥有眼力见,“公子不必担心,我这就跟上去看看,免得少爷意气风发根本跟不上。”
谢怀衣点点头,没说话。
停顿下来忽然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这头江白玉气喘吁吁,险些追不上谢南睢。
“少爷少爷你等等我。”
谢南睢听到这声,故意走得更快些。
两人故意斗法,没一会儿先后看到了谢老头。
来不及过问谢南睢这几日去哪儿了?谢峥嵘第一句话问她们。
“怀衣现在在哪儿?怎么我就出趟门的功夫一会儿就不见他人影儿。”
两人互相看了眼,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毫无义气将江白玉推上前,置身事外说,“谁的主子你问谁?爹,我先回去睡觉了。”
江白玉简直想拍死小混蛋,他可真懂什么叫做祸水东引,难不倒不知道父子没有隔夜仇。
“一个两个挤眉弄眼干什么?就问你们谢怀衣在哪儿有这么难回答。”
不是难回答,主要谢南睢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了好了,问你们也没用,还得我专门派人出去找。”
江白玉连连摇头拒绝道,“不用不用,我帮你去找,横竖就这么大地方也丢不了。”
这时,谢南睢怀中的桑九忽然隐约传出来一点小动静,他冲自家老头儿摆摆手说。
“好了好了,要找你们赶紧出去找。别挡住我回家的路,爷辛苦这几日,得赶紧找块干净地方休息会儿。”
“当然你们也一样,没准儿过会儿,我哥自己就回来。他那么大的人,难道还能丢了不成。”
谢峥嵘脸色不好看,“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让我省心,月夕马上来临,爹被指派了一堆事。”
谢峥嵘以谢怀衣自豪道,“这次月夕,君主指名道姓要你哥去主持大局,谢南睢,你什么时候才能学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