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姐姐我们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是啊是啊,我们很喜欢姐姐的。”
桑九原地站着没动,半天没给出回应。一来她确实不习惯被这么多小孩子围着乱转儿,二来刚才鬼城一战,已然耗费她大半元神,加上为她们洗髓清魄,桑九实在腾不出心神来安抚这些小姑娘。
表情淡淡对她们说,“若是有缘,我们肯定能相见。”不过那时,怕是谁也不记得谁是谁,这些女婴在护城河漂泊了太久,年纪太小执念太深,若是不清除她们意识中的怨念,恐怕下一辈子难得始终。
为首的女孩年纪能有七八岁,相比较其他年幼的妹妹,她略懂点大人所说的察言观色,也看出桑九现在力不从心。
女孩带着一众小妹妹双膝跪地,认认真真给桑九磕头拜礼。
“谢姐姐救命之恩,来世若有缘,我们一众人结草衔环,效犬马之劳来报答姐姐救命之恩。”
桑九快站不稳身子,她艰难出声道。
“快走吧,此地不是久留之地。”似乎看见这些女婴命格不太好,桑九担心即使再落地投胎,她们也难有机会长大成人。
她从乾坤袋中取出忘忧草,草叶分离,一片片叶瓣落在女婴眉心落成一点光,直到消失不见。
桑九再看,她们魂体比刚才通透许多。
鬼差大人沉重的铁链叮里当啷,惨白的脸吊着嗓子催促。
“还磨蹭什么?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还投什么胎?”
转头见桑九,鬼差大人又换张好脸谄媚道,“这次拖姑娘福,我们可以趁机抓到惹是生非的鬼头娘,此事关系重大,必不能轻易放过她。至于姑娘说得那位冥四爷,他并不属于我们地府人,不受阴间管制。”再多旁的,鬼差言尽于此不肯说。
桑九面色沉静没说话,过了良久她问道,
“这些女婴,烦劳帮她们找个好去处。”
鬼差白惨惨的脸,笑起来有种突兀的诡异感。
“不麻烦不麻烦,这些都是我们的本分。”他稍一停顿,多嘴叮嘱桑九一句题外话。
“姑娘涉世不深,不知池中水有深有浅,笼中鸟有高有低。…这凡事啊,都讲究个因果循环,有因才有果,我们这些法外人,怕是轻易干涉不得。”
聪明人说话,向来都是点到为止。交待清楚后,鬼差俯首作辑,道,“若姑娘没有别的事,我们就该回了。相信得姑娘相助,她们来世一定会有好出路。”
“天官开道,万物皆生,开!”
铁链一响,通向往生。
那些困在此处久久没能投胎的女婴,还有那些来不及逃窜,被鬼差串成糖葫芦的小鬼,包括林袅袅与石大裴夫人,一同消失在尘埃里。
护城河水波粼粼,碧光荡漾,那只得怨念化形的水怪早已消散河流中,净化后的河水清澈见底无尘杂。
一群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红尾巴的胖头鱼,悠闲自在跃然于水面,看得出来它们很自在。
桑九抬头,月色褪去,天快要亮了。
她眼皮几经挣扎,终于受不住。
扑通一声落水声,岸边再无一姑娘,徒留草丛猩红一滩血。被血染红的火棘,顷刻间窜到半人高,更别提河中忽然活蹦乱跳的小鱼儿。
…
“谢南睢,这么长时间,你想到办法没?”
自从得知楚淮河是故意引他来,向来热衷于冤大头的谢二公子不依了。虽然不至于不高兴,到底没有之前热心肠。
谢南睢叼着一根猴尾巴草,百无聊赖说,“你们不是说了,反正又没什么大危险。他们又不会拿你们怎么办,待着就待着呗,反正在哪儿都是混口饭。没道理你们两个半大娃娃都能活下去,爷就不能入乡随俗争口气,我们先前不都这样过来了。”
楚淮河气急涨得脸色通红大喊道,“谢南睢,你看清楚这是什么地方,这不是上京那块富饶地儿。我们再不想办法出去,怕是和他们一样做成绿眼睛。”
小七哭得嗓子干了,抽抽噎噎说不出什么漂亮话。
谢南睢偏头问,“那你说怎么办?出去看看你们又不敢,在这儿待着你们又不是很甘心。我们从黑夜等到白天再黑夜,除了晚上出去试试,白天根本没办法。”
说到这儿,谢南睢吐出嘴边嚼干巴了的尾巴草。
“你们怕不是指望我这个废物吧?弟弟,先前你不是总嫌弃我干啥啥不会,吃啥啥不剩。现在怎么会想指望我?”
一高一低两小孩不说话,谢南睢心思转了转儿,差不多想明白他们意思后,难以置信仰头问,“难不成,你是想让我去试试水?或者帮你们引开这些怪东西,然后方便你们直接跑。”
小七果断摇头否认道,“才不是,我哥哥才不是这种人。南哥哥,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们就是单纯觉得你鬼点子多,又运气好,一定可以从这儿走出去。”
谢南睢怀疑道,“是嘛?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们有点怪。尤其是你啊小七,这次见面,不管怎么逗你你都不会笑。”
“你们,该不会被人给夺舍了吧?”这句疑问谢南睢当然开玩笑,他再不济,是人是鬼还是认得出。
就像每日天黑必来敲竹杠的老爷爷,虽然被挖了眼睛,谢南睢还是分辨得出他是人。
当然,楚淮河还是楚淮河,小七也还是小七。不过和叫花子那会儿相比,他们眼中多了很多隐晦的小心思。
其实也并不是很意外,要是真和他一样没有防备心,才是彻头彻尾大傻子。
明白是明白,谢南睢就是有些感叹说,怎么现在这么大的孩子比他都有小心思。
“好啦好啦,哥哥和你们逗着玩。你看你,就是禁不住。我去就我去,你们机灵点儿跟在我身后,一会儿要是有什么不对劲儿赶紧跑,别傻不愣登往前冲。”
小七含泪点点头,“南哥哥你真好,一点都没有别人说得那么坏。”
“那是,你南哥哥就是好的容易太遭人嫉妒。那些人就是看不惯我才这么说。我们小七还是眼光好,分得清哥哥是好还是坏。”谢南睢意有所指接着说,“不像某些人,小小年纪老成的像个臭老头,好赖坏都分不清。”
“别贫了,谢南睢你到底有什么好办法?”
谢南睢眨眨眼指了指外面小声说,“办法就是…”他拖长了尾音,成功吸引来注意力。
后又贱贱开口说,“自然是遇神杀神,迎难而上呗!”
“谢南睢你…”
“好了不逗你们玩,一会儿看好了。”
一声长长的口哨声,吓没吓到别人不好说,吓得两个半大孩子一激灵。
“谢南睢你疯了!”
我们谢二公子自然没有疯,不顾劝阻口哨声吹得越来越起劲儿,跌宕起伏甚至成曲调。
远处狼王引路,成群结队的野狼一头头,由远而近撒开腿往这边跑。
楚淮河听着越来越近的狼叫,急得失去镇定慌乱道,
“别吹了,吹得又难听又刺耳,我们躲都来不及,你还要招它们来,再吹怕是咱们都得命丧黄泉路。”
谢南睢拍拍两家伙的头以示安慰他们放宽心。
“你们躲好别出来,我出去看看。要是脱离监视,一会儿你们就按白天勘察的方向跑。只要跑出十里铺那块界碑石,这里的东西就奈何不了你们一丁点。”
“记住我说的,往东南方向一直走。别回头,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回头。”
楚淮河抿嘴纠结问,“那你呢?我们不一起走吗?那么多狼你一个人该怎么应付得过来?”
“小子,都这会儿还问什么问?你不是都说了我很厉害会有法子溜,记住我说的,机灵点儿带着弟弟别回头。”
楚淮河很不安,“要不我们一起跑?”
小七泪哒哒附和道,“是啊南哥哥,我们一起走。”
“啰里啰嗦哭哭啼啼像什么样,爷等着你们来将军府过来找我玩。好了,按我说的做。”
谢南睢拍拍衣摆处草屑,从未烧尽的柴火堆中,扒拉出一根带刺的棘木枝,拿在手里无意识把玩。他左右扫视一圈,挑眉看向一处窟窿处的绿眼睛,“就你了!”谢南睢手下使劲借木开道,刺中了一双红眼睛。
眼睛不能说话,却有血。
周围一双双绿眼睛虎视眈眈,盯紧谢南睢不敢放。
就在这时,狼王一跃上前叼走那双红眼睛,上百头野狼齐头并进,狼嚎声惊人。密密麻麻一堆绿眼睛齐刷刷变红。
谢南睢冲身后的两家伙喊,“别耽搁,快往门后跑!”
“谢南睢你保重!”
谢南睢当然得保重,这些绿眼睛不过是些放哨岗,真正的幕后者应该还没有从这里走出来。
无人村,无人村,其实最开始应该是有人。
谢南睢观察了一天两夜,勉强分析出,这是有人人为想把这里变成一处落荒点儿。
地处山洼,郁郁葱葱一片竹林,周围方圆十里无人烟。
谢家有着九州八荒最为齐全的地势图,谢南睢从小熟知风熵每一寸土地。
大到山脉走势小到犄角旮旯,他鲜少辨不清方向的地方。
可是正因为清楚,才会觉得很纳闷。
明明这里就是一块很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农户村,他前后走访过很多家,家家户户犁耕农具庄稼田。属于是很普遍男耕女织的小农户,织布机上的梭子缠着线,婴儿床上还有一只拨浪鼓,竹椅旁一柄沉甸甸的老烟斗,处处都是烟火气。
显得格格不入的就是,家家户户门前停了一排排木头做得实木娃娃人。大小能有谢南睢半人高,诡异的是他们个个都没有眼睛。
如果说,那些眼睛原本长在人身上,现在不出意外,他们应该是想用在这些木头人。
看来这应该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做法,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木头人无知无觉无意识,只有将人的魂力放进去才能被迫动起来。
这里脱离大众视野,如果不是顺流而下飘到了这里,怕是谢南睢无论如何也会想不到,这世上野心大了去的人还真是应有尽有,永无止境没个头。
“他们难道是想练出一支不死队?”
“孩子,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谢南睢惊讶抬起眼,那个抻着竹竿摇摇晃晃的打更老汉重新走出来。
狼王牵制住绿眼睛,谢南睢倒是把他给忘了。
“老爷子守了这么久,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守村人。”源远流长,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凡是有点名气的村落世世代代,都会有守村人。
不管发生何等变故,只要守村人不死,村落就不算败落。
难怪十里铺的界碑一直停留至今,这里如果真像楚淮河所说,成了远近闻名的无人村。
那块象征身份的界石应该早就成了一堆破石头,不会直到现在还有念力,能控制住楚淮河他们不能走。
唯一能解释的是,他们族中有人还活着。
瞎眼老爷爷开口道,“孩子,有时候太过聪明,就得适当装装傻。知道的越多你就越危险。”
谢南睢不置可否反问道,“爷爷守在这里,不肯放我那俩弟弟走,难不成真看上了那小子当你接班人?”
“那你看我怎么样?要个头有长相,要聪明有智慧。应该比那两个小子强,尤其是那个不会变通的倔小子,族长到底看上他什么?”
就在刚才,谢南睢终于确定老汉的身份。他腰间佩玉看年头,应该是块有年头至少能有几百年的凉玉传家宝。
“哈哈,孩子,你倒是挺有趣。”
谢南睢这辈子什么都算不上太拔尖,唯独脸皮厚这块简直无人能与他相比。
族长失去眼睛的眼眶,长成两个清晰的肉疙瘩。
看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太害怕,就是有些逼死强迫症。
谢南睢友善笑笑,“族长是不是觉得我的毛遂自荐也挺好,世上千万种事,唯有心甘情愿来得长久些。族长应该也知道强人所难不是硬道理。”
族长脚步蹒跚,临近谢南睢才发现,他似乎有条腿瘸了。
“话虽如此,可孩子你并不适合。”
“为什么?”
“你太聪慧了,聪慧到明知道这里不正常,明知道那两孩子故意引你出来,你还是选择了不计较。并且愿意主动送他们走,老夫想不通这是为什么?”
谢南睢盯着老头身后又细又长的影子瞧,“还能因为什么?自然因为我傻呗!另一个原因当然是因为我觉得你看起来很可怜,孤零零一个人守在这里,想死却又不敢死,想帮帮你罢了。”
“你还没说我为什么不适合?”
“守村人心中要有永无止境的一股大执念。孩子,你比老夫活得开,心中通透不计过往,明知因果也无怨怼,确实不适合。”
这话谢南睢怎么能相信,“你怕不是玩捧杀,真是笑话,我不适合,我不适合难道那驴脾气的家伙就适合。他看起来又执拗又固执,还不懂什么叫做审时度势,扬长避短。心思都全写在脸上了还敢和我玩阴谋,爷也就是懒得拆穿他,要不是时机不对,一定要让那家伙认认乖。”
老汉语气冗长叹口气,“也罢也罢,合该都是命。既如此,孩子你也赶紧走。得罪了这些魔化眼,一会儿人来了怕是你想走也走不掉。”
谢南睢装作不经意开口问,“那人到底能有多厉害?族长怕到现在,都不敢放出求救符。”
族长不是寻常老百姓,每个族落一脉相承的族长,多少都会有些危难关头求救保命的求救符。此符一出,风熵摸山虎立马就会得到消息,带令各大世家来相救。
可这里,十里铺,谢南睢有意识以来,从没听说有消息。
族长慢慢悠悠说,“孩子,怕是你说的东西还没放出去,他就能捏碎我的头盖骨。快走吧!再不走就根本来不及。”
狼王传出凄厉嘶吼,看样子他确实挺不住。
谢南睢召唤回狼群,身手矫健侧身上骑一跃而上翻上了狼王身。
他能感觉到,背后一双清晰鬼魅的眼睛盯着他仔细瞧。
“小子,我们总有一天会相逢。”
狼群呼啸而过,谢南睢身后的村落却在急剧缩小。
狼蹄前脚踏出十里铺,后脚十里铺的界碑肉眼可见消失在夜色里。
谢南睢身后一片漆黑,身前不远就是护城河。
河水有急有缓,谢南睢被疼痛难忍的狼王随意丢在河岸边。鹅卵石的奇形怪状硌得谢南睢屁股疼,原来就没好的伤痛现在雪上加霜痛上加痛,有了切肤感。
抬头月亮是月亮,低头人身是人身。
谢南睢从没有想到,自己运气会这么衰。
刚从危险中脱身,落脚就能看见溺死鬼。
“喂,你活着还是嘎了,能不能吱个声?”
显然对方并不能给他最真实的反应来说话,谢南睢借着月色找了两块半大不小的圆石头,凭借着自己出神入化的准头,接二连三砸中目标惊讶道,
“难不成,真是个死人?”
“啊不对,应该是个死姑娘,真是时运不济,投河投到这块破地方。”
“唉!真是做人难,做个好人更难,爷屁股都快摔成八瓣就这么一走了之,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可爷能帮你的并不多,更多也就只能帮你简单刨个坟。”
【作者题外话】:有错别字的话,剧情不通顺的话担待点儿,月底农忙得快要飞起来,每天上厕所的时候挤时间码字,真的是裸更逼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