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谢南睢刚才实在没想到魏长荣,能轻易将他和任平生关一起。看来今天魏家别的地方估计守卫不是很严格,魏长荣带人赶来时,院子里只有谢南睢一个人大快朵颐,他真是饿惨了,这会儿哪儿顾得上这些乱七八糟的琐碎事。
院门哐当一声被人用脚踢开,谢南睢头也没抬就知道来人是谁,魏家也只有这位魏三能有这气势。“平生呢,你和他说了什么,他现在人在哪儿?”
谢南睢咬了一口油汪汪的大鸡腿,含糊不清敷衍了一句。
“姑姑这是说得什么话,人不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能跑到哪儿去。”
魏长荣这会儿看谢南睢的眼神,不光充满冷意更多是想直接捏碎他。
“你再问一遍,你刚才和他说了些什么?”
谢南睢也真是胆大,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半点儿都没带哆嗦。
“还能说什么?自然是套套近乎啊,任先生那么呆板无趣的人,我又不是没事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要知道爷从小就讨厌读书,和夫子多说一会儿话都脑袋疼。要不是为了这顿吃的,我也不用在这儿待这么久。”
“姑姑既然来了,自然也看到了,继续放我待这儿,没准儿清风明月的任夫子会被我给带坏,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和小倾在一起。”
进去查看的人出来,很是谨慎对魏长荣点了点头,点头的意思是任平生在里面压根没出什么事。
谢南睢颠三倒四,事实他这会儿也没有底,拿不准接下来魏长荣拿他这么办?他一个外来的人肯定在掌管严明的三少主手中讨不着什么好。
他可以如此放肆的底气完全是因为,刚才任平生告诉他。
“魏家外紧内松,我一直没离开自然有我的原因,魏三只是看起来有些厉害,事实上只要不轻易惹怒她,一般情况下出不了什么事。小兄弟,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清楚魏家出山的这条路,不过既然你有备而来,也是美娘的人,麻烦你出去帮我给她捎句话。今生有愧于她来生还,她一定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谢南睢问任平生最后的一个问题是,“你为什么一定要致魏家于死地?据我所知,除了魏三没有一个人和你有重大过节,更何况,魏三还是你主动招惹的。虽然不清楚你为什么知晓云家占卜的卦象,为什么又能将自己与魏家的命脉牵扯到一起。”
“但你须知,任何事都有反噬的可能性。”
是的,早在谢南睢进山的时候还只是怀疑,现在他已然确定任平生是这件事最关键的因素,没他在这儿,魏家满门必然不会那么冲动去赴那个局。
任平生只给谢南睢留了一句话,他声音沉重道,“天下姓风不姓魏,君要臣死臣没办法活。”
谢南睢微微睁大双眼,难以置信任平生会是风东来的人。
没错,就是那个在谢南睢眼里假仁假义的君主风东来,没想到十六年前他就可以布这个局引魏家数百人消亡。
谢南睢忽然想到,这会儿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的谢老头儿,难道魏家当年的事还有他掺合?要知道,倔老头儿平日里可最是对君主愚忠,一句大逆不道的事都不让谢南睢往出提。
谢南睢被魏三派人关进地牢,确实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料想到。
“为避免节出生枝,从现在开始公子还是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什么时候解除了嫌疑,什么时候放公子出去。”
谢南睢抱紧怀中藏了一大包的肉饼子,连连点头一点不情愿都没表现出来。
“你放心,我肯定在这儿老老实实待着,不过你们送饭送得及时点儿,可不要饿着我金贵的胃。”
送谢南睢进来的侍卫冷嗤道,“都这会儿了,公子还是不要异想天开做你的春秋美梦。地牢里可没什么好心的任先生被你忽悠,这里关着可都是一些穷凶极恶的疯子。公子有这个时间异想天开,还不如好好想想该从他们手里怎么活下来。不然呐!怕是没等我们放公子出来,公子就已经没办法再见到我们。”
尽管谢南睢做足了准备,亲眼看到这些人还是不受控制哆嗦下身子。
魏家地牢关着的可不是一些普通江洋大盗,凡是能进来这里用得上玄铁的少不了都是一些厉害人。
修士有正自然就有邪,邪不压正自古以来都是这么个道理。地牢幽深,一眼又望不到头。
谢南睢没办法知道这里到底关押了多少有名有姓的疯子,说他们是疯子也实在是没有别的称呼可以叫。
谢南睢总不能很有礼貌称呼各位前辈好,虽然他也不是完整意义上的好人。
但人嘛,在哪儿不都是为求活一条命。
谢南睢人刚站定,目光如炬的眼神齐刷刷向他看过来。
“喂!小子,看你模样虽然丑陋,不过人却长得细皮嫩肉,到底是造了什么孽被他们抓进来?抓你进来的可是那位魏家女魔头。”
“除了这位还能有谁,你我不都是被她直接关进来。我们进来无可厚非,毕竟手上少不了沾了些人命。不过,小子你进来是怎么一回事?”
谢南睢满是惊讶看向在他两边隔壁的热心肠,是不是关得时间长了,这里的人多少有些碎嘴子。
“什么怎么回事?”
谢南睢左边那位白头发看起来不怎么老的老家伙,压根没理会谢南睢故意装傻。
开门见山问,“小儿你年纪不大,看你眉眼似乎不是我们这里人。身上既无人命,又无灵力,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富家公子,怎么会落到魏家人手里?……可千万别告诉我,只是为了单纯偷两个肉饼子。”
嗅觉真灵,谢南睢合理怀疑他们这般不拘小节和自己套近乎的原因,就是为了他怀中这几块江无畏那家伙藏得口粮来。
“快快快小子分我一点儿,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破地方待久了,这会儿竟然连肉的味道都险些闻不到。”
一块饼子而已,谢南睢自然没那么小气,关键是这里实在关了不少人。
一听见有肉饼子,各个精神抖擞嚎着嗓子大声喊。
“哪来的肉饼子,快给我们分点儿饿死老子了。”
“小兄弟,我们也不是那不知好赖的人,只要你将肉饼子分我们,出去之后少不了带你玩。”
谢南睢装作腼腆很是紧张摆摆手,“各位前辈不用这么客气,分你们就是。”
喷香流油的肉味四溢,地牢里哪儿哪儿都是咀嚼声,明明每人只分到了一小块,偏偏有种吃了山珍海味的满足感。
“小子,多亏有你,不然我们怕是险些忘了自己是个人。”
这话委实说得不夸张,如果不是谢南睢今日进来,这些人恐怕早已决定献舍。几十年如一日困在这里,早磨完了他们全部的精神气。
“各位前辈因何缘由被困在这里一直出不去?”如果实在是犯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恐怕现在早看不到他们人。
既然一直被困在这儿,既不处置也不放走自然会有一个由头来。
最先和谢南睢搭话的那两位,抬了抬手脚沉甸甸的铁链给谢南睢看,“能被这玄铁困住,我们当然不是些无名氏族。你可听说过金陵八怪还有清河四十二仙。”
怕是时间久了,现在已经没有人会记得这些人大名。
谢南睢摇摇头,他确实是真不知道当年还有这么一号人。
“也罢,名头不过都是些虚无,你年纪不大没听说过很正常。”
开口说话的人,转身对其他人说道。
“看来如今的天下已然不是我们能左右,与其在这儿继续做人笼中鸟,还不如继续我们刚才没做完的这些事。”
他话说完,对着谢南睢和蔼一笑。
“孩子,谢谢你刚才的肉饼子,味道确实是很好。既然吃了你的肉饼子,免不了为你做些事。”
谢南睢满头问好,为什么他心中会有一种无缘无故冲上眉梢的恐慌感,“什么?”
那白胡子大叔表情释然,“既然十六年后的人都来了,看来我们确实也到了时候。”
谢南睢很是惊讶问,“你们怎知道我不是这里的人。”
“看人看命,孩子,我们看不到你的命。更重要的是,这里已经有了一个你。”
地牢中升起漫天微光,谢南睢适才看清了这些人的脸。
他们没有长着三头六臂,面相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大坏人。
每个人看谢南睢的眼神带着善意,好像在看自己的后人。
谢南睢身旁的这位白头发问他说,“我们命数已到,既然你来了也合该是你的缘,你体内虽然有灵根却无半点灵脉,受你一饼之缘,我们帮你打通灵脉可如何?”
谢南睢还未来得及拒绝,数十道灵力打在他灵台。
须臾间,整间地牢亮如白昼,谢南睢被这道光刺激的睁不开眼。一种浑厚带着生机的力量顺着他四肢往他心口爬。
他能真切感受到,有种力量在填补他灵台上的空虚。这种力量令他很踏实。
铁链哗啦啦碰撞,谢南睢再睁眼,整个人被送到了半空中。
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了刚才那些人在对他笑,再一低头,魏家千百年来的地牢顷刻间炸了,那些人尸骨无存什么也没能看得到。
谢南睢说不清那刻,涌上他心头的具体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非要他说,就是心头很酸涩。
可能那些人本来就要死,只不过自己来了送了他们这一程。
半夜三更,魏家大乱。
很多人甚至来不及穿衣,手忙脚乱赶着去救火。
“快!快去通知各家主,地牢那些人献舍了,什么东西都没留。”
他们把身体里最后那点灵力献舍给了谢南睢,谢二公子这辈子没欠过什么人,还是头一次被人强行送力。他内心实在是有些彷徨,更多的是一些不安。
只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对着地牢方向拜礼作偮。
谢南睢此生有三拜,一拜上天有好生之德,二拜高堂有抚育之恩。三拜,拜得是恩师与挚友。
谢南睢刚转过身,抬眼就看到混迹在人群中鬼鬼祟祟的江无畏。
地牢被炸,可大可小。
魏家家主魏丛刃这会儿不可能不出面,谢南睢埋头避开人群借着夜色捂住江无畏的嘴往后拖。他吱吱呀呀挣扎个没完,不过这会儿的谢南睢可不是原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谢南睢。
他腹腔有种浑厚的力量不知该往哪出使,江无畏见到谢南睢还是很惊讶。
“公子,这么大半天时间你去哪儿了?怎么一直找不到你人。还有,公子何时变得这般有力气?你是不是吃了那所谓的大力金刚丸。”
“大你个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知道我爹这会儿在哪儿吗?”
谢南睢这会儿哪来这么多闲话和他说,当务之急必须搞清楚他爹和他阿娘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刚才那些人口中说的话,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不成这世上还有另一个我的意思是,现在的他已经出生了。
想到这儿,谢南睢当即给自己一脑门。
江无畏这个蠢东西还在不解问,“公子干什么要打自己?”
谢南睢打自己当然是因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气自己现在和江无畏这家伙一样变得蠢。
谢南睢今年周岁十六,这里刚好是十六年前的祁山魏家,按时间推送,他当然已经出生。
令谢南睢神情格外严峻的是,他好像发现了一个自己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他,很大可能不是阿娘的孩子。
远处脚步杂乱无章,谢南睢隐约听到魏可倾的求饶声。
“才不是,什么孩子,我们从始至终没见过。定然是你们诬陷巧儿,她今年也不过刚刚十二,哪来的胆子去偷什么襁褓中的婴儿。再说,我们府上哪来的婴孩。你们别空口白说凡事要讲究个证据。”
意外的是,在这儿谢南睢竟然听到自家老头着急的声音。
“小倾,快告诉谢伯伯,那个叫巧儿的现在人在哪儿?此事事关重大,她确实抱走了我孙子。”
“孙子!老头儿哪来的孙子?”谢南睢闻言喃喃自语道,
魏丛刃疾言厉色道,“那孩子是原本是你魏伯伯从沂蒙接回来,因为这会儿不方便养,想打算送到我们家寄养一些时日。现在被你那位侍女抱走算怎么一回事?小倾,你若是坚持维护她,爹爹找到自然不可轻易饶恕她。”
“爹,巧儿肯定不是故意,她那么胆子小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谢南睢盯着远处谢老头儿的背影仔仔细细看,好像头一次觉得他有些老。
明明这会儿他也不过四十多岁的年龄,怎么可能有孙子。
那边的争执还在继续,魏丛刃教训女儿的声音尤其重。
“那孩子来之不易,是你谢伯伯一家搭进去不少人命换来的,不可儿戏啊魏可倾,你们胡闹也该有个尺度,是不是我平日对你太过纵容,让你分不清什么是轻重和缓急。”
魏可倾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带着哽咽说。
“我不知道啊爹,我真不知道巧儿带他去了哪儿?不过这会儿肯定已经出了山门往山下跑。”
一阵兵荒马乱,谢南睢眼前的吵闹转瞬即逝,他脑子晕乎乎的一时分不清现在和过去。
有人在附近喋喋不休说着悄悄话,“你们可是不知,那孩子可是谢家金疙瘩。”
“这话怎么说?”
“你们难道没听说过谢家大公子和沂蒙那位天女之间事,当时可是轰动风熵整个国。”
谢南睢脚下僵硬迈不动腿继续往前走,他无知无觉听着魏家那两位弟子窃窃私语说。
“具体我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好像说是谢大公子当时对一乞丐女一见钟情,后来知道她是姜国王储也执意要和她成婚。姜国亡了,原本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谁也不知道这位姜国女就是沂蒙那位久不临世的天女,你说这难道不是可笑,我们风熵的天女竟然是姜国的王女,也不知道沂蒙当时怎么想,君主得到消息勃然大怒,尤其听说谢家竟然还在包庇她。”
“谢家军自古以来都是风熵的仰仗,当然不能出任何差错。原本只要送这位姜氏女回沂蒙,管她是哪儿人,只要待在沂蒙不出山也不会有什么事。谁知谢大公子不依啊,非要护着她说这是他的夫人谁都不肯动。”
两人越说越来劲儿,甚至忘了这会儿是什么时候,也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站着两个人。
“快说快说,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会凭空出现一孩子?”
“虽然没有小道消息说,不过刚才听家主说这孩子是从沂蒙送出来,那大差不差就是谢将军的嫡长孙。”
“他不是都不认那位为情所困一意孤行的谢江南,怎么可能还会认这孩子呢?”
“天大的事都会过去,更何况谢江南已经将全部的罪责担在自己身上,和谢家划清界限。再说,他现在不是已经死了,人死为大,还有什么事是过不去。”
“不过可怜这位谢将军,戎马一生,到头来白发人送黑发人。听说谢江南的死讯传来,谢老爷子和谢夫人没扛过这个消息,直接跟着去了。谢家现在仅存的子嗣只有一位幼童谢怀衣,再有就是这位襁褓中的幼儿,可不就是金疙瘩。”
一人唏嘘道,“但愿这孩子可千万别出什么岔子,不然咱们魏家也没办法脱这个责。”
“但愿吧……”
两人越走越远,夜色中的江无畏看了半晌没动的谢南睢,面带迟疑问,“公子,他们说得那孩子,是不是你啊?”
谢南睢没回,人却直接往魏家后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