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荣哪是那么随随便便就能被人忽悠过去,不过暂且把注意力放到了凭空冒出的谢南睢身上。
谢南睢面上光明正大任她看,心中嘀咕个没完,“爱看就看呗,反正爷又不会掉下二两肉。”
相比之下,谢南睢一旁的魏可倾心里素质就没他这么好。这姑娘大概没干过什么坏事,眼神闪躲摆明写满了心虚。
谢南睢此时想起来沂蒙那位,甚至天塌下来都面不改色的桑九。
也不知道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
魏家姑娘若是有桑九两分胆色,谢南睢也不至于单打独斗面对这个怪女人。
敌不动我动,气氛诡异下,谢南睢选择主动出击。
“姑姑为何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不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嗤!小子,你还是嫩了点儿。虽然不知你刚才是从哪儿冒出来,又是这么和小倾搭上话。不过这些都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遇上我,你完了……”
谢南睢递给一旁爱莫能助的魏可倾,用眼神问她这是要干什么?
小姑娘给他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一句话都不肯为他说。
两个手脚麻利的婆子上来,薅住谢南睢的胳膊捂住他的嘴。
声音冷厉的女人吩咐下人说,“带下去,今日事多,等我腾出时间再好好招待这位不请自来的小公子。”
魏可倾虽然怕姑姑,但也不是完全没良心的人。
在她眼里的谢南睢虽然匆匆一面,油腔滑调。可刚才若不是他挺身而出,现在指不定巧儿会被人带走。
“姑姑,他不是坏人。”
魏长荣转身,盯着谢南睢挣扎不休的两只脚不屑,“坏人脸上又没写坏人两字,只要是人就会有意图。没搞清这人来魏家的目的,我怎么放心让他待在你这儿。”
她瞥了不远处木门后战战兢兢的人影,冷声提醒魏可倾。
“这会儿是姑姑过来,多少还能给你们留份体面。真等到你二叔带人过来,怕是那会儿,根本没有你为她说话的余地。”
这会儿没了丫鬟仆人,魏长荣语重心长道,“丫头,你该知道此事关系重大,魏家的子嗣不容马虎,我们也没有别的路能走。”
“不管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法子,我们都得试一试。”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们必须破了这道死局方能安然无恙,否则没别的路能走。”
“可是爹爹说了,万事皆有缘份,真到了那会儿也合该是我们的命。”
魏长荣看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傻姑娘,“你真是随了大哥一摸一样死心眼,姑姑告诉你,这世上没什么既成的命。路,都是自己闯出来的。树大招风,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坐以待毙,魏家根本没有几年好运道。我们自己无所谓,但你们不行啊,你今年才不过刚刚十四岁。难道你忍心看着魏家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没个好下场。”
魏可倾有自己的坚持,她到这会儿还是理解不了为什么要这么做。
“可姑姑,巧儿是无辜的,被你拘在院子里的那位任夫子也很无辜。我昨日下山打听过,就因为姑姑的强取豪夺,任夫子的夫人孩子,到现在还找不到下落。”
姑侄俩又一次因为意见不合不欢而散。
临走时,魏长荣特意嘱咐魏可倾,“记住,他家的事不可透露一句风声来,否则,姑姑也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
“姑姑,你是真喜欢他,还是因为他合该是那个人。”
没人回答,走远几步的魏长荣没回答魏可倾这般小家子气的问题。
这世上很多事都没有答案,正如谢南睢根本不知道魏长荣带他回来的目的是什么?
也不害怕他是什么图谋不轨之人,反倒意外将他与这位任夫子安排在了一处院落里。
想不到,刚刚才离开这个地方,现在兜兜转转又回来。
不过短短半天时间,谢南睢与刚才云淡风轻的模样大致不同,现在的他由里而外透着无处安放的焦灼。
他不可能会认错,那位院子里模样青涩的姑娘一定是他阿娘,不可能会出错。
谢南睢喊了那么多年的阿娘,怎么可能分不清她的人。
他心中隐隐有个直觉告诉他,此事定然存在蹊跷,事情好像没有他最开始想得那么简单。
压制他过来的两位婆子,对谢南睢可是没什么好气。
“你嘀嘀咕咕站在不动干什么?还不给老婆子进去,难道还要我们来请你。”
干了一辈子体力活的老虔婆,手劲儿可不是一般大。
谢南睢被人毫不留情丢进去,说巧不巧,刚好丢在任平生面前。
不管是不是他本意,就那么双膝跪地,不由自主给他行了一大礼。
门外的老虔婆冷声叮嘱他们,声音狠辣说,“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别出什么幺蛾子,尤其是你这位刚进来的小公子。在没搞清楚你来历之前,你最好别想着溜出去。再让我们看见,你顶着自己这张猪头脸,想要和我们小姐套近乎,到时候可别怪我们下手不留情。”
门哐当一声从外锁上,这里彻彻底底被人割开。
谢南睢这一下跪得实在踏实,半天起不来还是看不过去的任平生,与他那位看谢南睢不顺眼的小厮搭把手。
谢南睢才勉强站起来,他干巴巴对着这位温和没有脾气的任夫子笑笑,很是感谢他的好意。
“劳烦这位哥哥出手相扶,小弟名叫谢南睢,不知这位哥哥如何称呼?”
小厮对谢南睢颇有微词,打从第一眼就不喜欢他。
“谁是你哥哥,别上来张开嘴就攀交情,我们和你又不是很熟。”
谢南睢没把小厮的敌视当回事,虽然现在情况和他最开始想得不同,不过也算是误打误撞碰上好时机。
他和最开始进来时,那种得过且过的想法完全背离,谢南睢现在对诺大的魏家充满了好奇心。
包括这里的一切人和事,看来魏家藏着不少秘密。谢南睢必须搞清楚,自家老头儿和魏可倾护着那位苏巧儿之间是怎么一回事。
还有,魏长荣为什么说没有办法,这其中到底是什么个情况。
“小兄弟?回神了小兄弟。”
谢南睢被人及时喊过神,“啊哦……”
任平生笑容和煦,明明第一次见面,谢南睢却能轻而易举分辨出他是一个不染尘埃的君子。
人的眼睛骗不了人,谢南睢从他眼神中看不到对这俗世的任何一点欲望。他这个人的眼神很纯粹,谢南睢好像有些理解为什么魏长荣始终对他下不了狠手。
任平生从温热的茶壶中,为谢南睢倒了一杯茶香四溢的绿清涧。
“这里没有外人,小兄弟不用拘束。”
谢南睢倒是一点儿没客气,仰头将那杯带着余温的茶水牛饮一样灌进喉咙里。
刚才在那边,先是忽悠魏可倾,后又和魏三那个女魔头周旋。
说得谢南睢嗓子都冒烟了,早知道还不如守着江无畏那个老大粗。有他在,至少自己不会这么孤立无援,还被人莫名其妙关起来,明明他觉得自己说得没有任何疏漏。怪只怪魏可倾那个丫头不给力,关键时候怕她姑姑怕得好像耗子看见猫。
既然已经到了魏三地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谢南睢唯一希望的不过是,魏可倾那丫头多少靠谱点,不管那位与他阿娘同名同姓的小姑娘是不是真的,至少能保住她安全。
当然谢南睢不会坐以待毙,刚才走的时候,魏可倾虽然没为自己说话,不过谢南睢看人不会走眼,这丫头过不了多久一定会想办法来看他。
届时再想其他的办法再问她,情况也没那么糟。
谢南睢理清了头绪,这会儿整个人舒心了很多。
他也腾得出心神好好和这位任夫子打招呼,“这位哥哥,你还没说我该如何称呼你?相见即是有缘,总不能我要这么一直哥哥哥哥称呼你。”
任平生实在对谁都很好说话,“小兄弟不用见外,叫我一声任大哥就行。”
那位看不惯谢南睢的小厮,可一点没有个下人的样子。
“不要脸的家伙,谁知道从哪儿被抓过来的不正经。还想和我们先生套近乎,想得美。有我在,你别想从我先生这儿讨着一丁点儿好处。”
谢南睢自来熟,用胳膊肘故意撞开碍眼小厮,挤在任平生旁边的位置。
“任大哥好,我叫谢南睢,你唤我一声阿睢就好,指不定在这儿被关多久,少不了和任大哥关照一二。人生地不熟的地儿,我和任大哥在一块也好彼此有个照应,大哥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你走开,先生有我照顾,不用你假好心。长得就不像个好人,谁知道你巴结我们先生到底安了什么坏心思。”
谢南睢顺坡下驴,倒是很会找话题。
“我仰慕先生已久,今日有幸见到,除了套个近乎还能有什么坏心思。”
任平生讶然问谢南睢,“小兄弟你难道认识我?”
谢南睢瞪了一眼看自己始终不顺眼的小厮,顺着说。
“当然认识,先生可是远近闻名的任夫子,我又怎么可能没听说过先生的大名。”他停顿了下,特意观察了下任平生的神色。斟酌开口说,“任大哥怕是不知道,自从你被魏三带回来这段时间,清平镇哪儿哪儿都在传你的消息。说你爱慕虚荣抛弃糟糠妻。”
谢南睢话说这儿,被怒火上头的小厮当着面赶人。
“我就说你不安好心,我们先生是这台天下顶顶顶好的人,你怎么能这么轻易污蔑他。”
谢南睢装作毫不知情满眼无辜道,“这话可不是我说的,山下的人都这么传,我不过好心说了一句,你至于要这么激动。”
小厮拽紧谢南睢的领口,气势不容小觑看起来也是有几把刷子的练家子。
谢南睢眼神暗了暗,随即阴阳怪气哭丧一张脸。
“任大哥,我又没说错,你们为什么要生气。”
谢南睢被小厮勒得面红耳赤,这位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任夫子终于正眼看起谢南睢。
“虽然不知道这位小兄弟为什么对我不满,不过我确实已经很久未回家。想来你也不是故意说这些话来刺激我,还有什么不妨一道儿说出来。”
谢南睢还没开口,小厮倒急了。
“先生,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干什么一定要听这些不入耳的话。”
“旺福,放开这位公子让他说。”
小厮心不甘情不愿放开谢南睢,又实在憋不过这口气,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这一脚出其不意谢南睢实在没能料想到,这会儿他也陡然生出几分气性,索性不拐弯抹角直接撂挑子和他说。
“先生睿智,怕是已经看出来我来这儿的意图。林娘子拜托我进来想办法救先生出去,可我实在没什么靠谱的法子,还不如直接让先生想办法。”
任平生这会儿没了刚才的从容镇定,激动道,“你是说美娘,是她拜托你来的?”
谢南睢摇头,语气没了刚才刻意装出来的热络,简明扼要道,“是林美娘强迫我想办法进来救先生出去,我的另一位朋友如今还在她手里。”
任平生不甚冷静道,“胡说,美娘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位弱女子,怎会挟持你们这种四肢健全的男子。她平日里杀只鸡都不敢,怎么会做这种胆大包天的荒唐事。”
谢南睢这会儿也不以礼相待,怎么舒服怎么来。
他先是从地上起来拍了拍衣襟下摆处的土,然后毫不见外拎起任平生刚才握在手里的茶壶仰头往下灌。直到茶壶见底,他才勉强闭上嘴。
他观察了四周,发现这里看似寻常,实则处处透着一种不合时宜的矜贵。
看来任平生虽是被魏三囚禁在这里,日子倒也没坏到哪儿去。谢南睢虽然分辨不出来这是什么茶,不过茶香浓郁,后味甘洌,回味无穷,想来不是轻易花钱买得到。
谢南睢迟迟不开口,任平生这会儿可没了刚才那股子淡定劲儿。
“这位兄弟,有什么话你不妨直接说。任某虽然不是很相信你口中所言,不过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谢南睢努努嘴,二郎腿翘起,这会儿还没心思说了。
反正着急的人又不是他谢南睢,他不过一个替人跑腿的,更何况,他相信花冯时那家伙有能力自保。
花城二公子可比谢南睢这种徒有其名的公子哥实在了很多,人家家底多厚。虽然身子骨确实不结实,不过身上多少肯定有几样保命的东西。不像谢南睢,除了命硬更多全凭自己的运气好。
那家伙心眼多成筛子,这会儿指不定已经想办法离开了那片槐树林。
谢南睢打量了下恶狠狠瞪着自己敢怒不敢言的小厮,贱兮兮笑道,“先生应该知道,这世上应该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心人。总不能你问什么我说什么,到头来你还说我是诽谤。我既然敢冒这个性命之忧溜进魏家,自然不是单纯见先生这一面。”
“小兄弟,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任某能力范围之内,尽量满足你。”
谢南睢打了声响指,比刚才爽快了太多。“痛快,我就喜欢和先生这种一点就通的聪明人说话。刚才观察了一会儿,惊讶于魏三对先生的态度,想必必是很看重先生来得紧。”
“既然如此,麻烦先生帮我搞桌子饭菜,丰盛点儿。为了救先生,小弟我可是从昨日到现在,食不果腹饿了两天的肚子。”
眼瞅任平生还想问,谢南睢伸手制止道。
“旁的事,等我吃饱喝足了再说,反正又不差一时半会儿的功夫。”谢南睢邪气一笑,“你说是吧?旺福……”
叫旺福的小厮急了,挡在谢南睢和任平生的中间,慌忙叮嘱道,“先生,他就是溜进来蹭吃蹭喝,他嘴里一句实话都没有,全都是胡说八道,您千万别听他瞎叨叨。”
谢南睢扒开小厮身子,好笑道,“我这不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就一定料定我在胡说八道,难不成你在害怕什么,不然这么怕我开口呢?”
不得不说,谢南睢真相了。
旺福确实肉眼可见慌了,慌得失去分寸,只知道不能让谢南睢开口。
谢南睢不了解旺福,任平生可是对他了解得很。
他什么话也没说,反倒是心平气和吩咐小厮。
“去,按这位公子说得做,不过一些吃食反正也不打紧。”
小厮还想据理力争,直到看见自家先生冷了脸才心不甘情不愿往后走,他们有自己的小厨房,吃喝都不与魏家人来往。
谢南睢刚才就发现,魏三将他安置得挺好。
怪不得任平生最后乐不思蜀,压根就没回去的意思。
谢南睢承认他就是心胸狭隘了,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任平生。
“先生难道没察觉到,您身边这位叫旺福的小兄弟有什么事瞒着您。”
谢南睢这会儿也没管他搭不搭腔接着说,“相信我,过不了一会儿魏三就会带着人过来,到时先生怕是想知道什么都来不及。”
任平生认真开口说,“你有什么条件尽管开口提。”
谢南睢倒也不客气,“我想知道魏家那条密道在哪里?”
魏家满门赴死那会儿,可从来没人听说魏家还有魏可倾这个小姐。魏家出事不久,祁山就塌了,连带着山脚下的清平镇也不复存在。
唯一只有一种可能是,魏家有别的出路。
魏可倾那丫头谢南睢刚才和她打过交道,心无城府半点不防人。
当年幸存下来,瞒天过海只有任平生。
他能老实待在这儿,必然有自己考量,谢南睢一直想不通他为什么迟迟不离开。
恐怕他……
多说无益,谢南睢继续与任平生口头博弈道,“没见到先生之前,小弟心中还在思量如何该救先生出去?现在看来,已经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了。”
任平生眼神中没了刚才那股平淡无波,多得是冷冽。
谢南睢说是不怕不尽然,毕竟清楚知道这位可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魏家遇上他也合该是魏家人的命。
不过该说的还是得继续说,“先生若是再不想办法出去,恐怕不光见不到林娘子与您那半大不小孩子,怕是连自己母亲最后一面都没法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