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东来重病在身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大街小巷。
谢峥嵘自然不能抱病在家,天不亮穿好官服带着谢怀衣老早出了门。
谢南睢的院落里,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谢南睢看见他就眼睛疼。
“你来我这儿干什么?”
云知术掀开长袍下摆,从容不迫坐在谢南睢对案。
虽然谢南睢至今觉得,这家伙就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一个。城府极深看不清他是什么人。
不过该说不说,他对兄长是真好。
谢南睢撇撇嘴道,“你是不是过来看我的笑话,不用看了。爷现在很惨,也没什么心思溜出门。整日不是和对着那两块冰疙瘩叫苦,就是对着这里面唯一有点儿生气的灭霸唠唠嗑。”
“估摸着,再关下去,爷怕是不知道大门往哪儿开。”
谢南睢的怨念已经不能完全叫怨念,他都快抱着书啃了,精神状况一点儿不稳定。
云知术看谢南睢的眼神实在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谢南睢退后两步,抱紧自己的臂膀很是谨慎问,“你这么看我干什么?该不会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吧,我可不是我哥那个……”
耍怪的话还未说完,云知术打断了谢南睢无处安放的耍宝。
他的语气凝重,神情很是严肃。
“谢南睢,接下来的话,不管你听不听得明白我都要告诉你。君主重病,虽消息属实,但对谢家来说不是件好事。”
“因为你的原因,四皇子最近风头太过,巴望不上谢家的人转头找上四皇子。四皇子不够圆滑,这些时日已经中了不少套。君主生性多疑,谢贵妃近些时日在宫中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谢南睢抿唇问,“你到底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
“谢南睢,你是个聪明人。有些话我不如直接告诉你,今日君主召见,一方面是为了拘禁两位皇子在他面前尽孝,另一方面是为了削弱谢家军权。迫使将军做选择。”
“城中近日以来,说什么的都有。天女迟迟不肯现身,他们现在揣测你就是那个幕后人。得天女庇佑得天下,风东来不可能看着风熵国改姓。”
云知术在谢南睢面前拿出两枚铜钱,卜卦讲究天象,今日凶。
“现在只有你能救得了他们。”
谢南睢还未来得及多问,转眼就被云知术扔出了谢府。
主街纷乱不堪,铁骑声尤为猖獗。
风尚觉的声音尤其刺耳,“快,给我们抓住这两位大逆不道的不孝子。敢对君父下毒,你们真是胆大包天。”
风行止护着弟弟,仓皇躲逃,还不忘反驳风尚觉的话。“二哥你怕不是疯了,我们什么时候敢对君父下毒,你又是从哪儿领的命要置我们于死地。”
风行止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眼看风尚觉杀红了眼竟然不敢不顾对自己动手。
“风尚觉,我们可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你竟然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对我们下死手。君父要是知道,你也活不了。”
“呵……你真以为这些事他不知道。他如果不知道我又怎么敢直接对两位弟弟下手。有你们舅父护着,你们自然高枕无忧。不过今日你们怕不是要落空了。谢峥嵘父子这会儿自顾不暇,谁还能注意到你们。”
“来人,给我放箭,杀无赦!”
刀剑不言,风翊生抿住小嘴提醒哥哥,“哥,别管我,你自己功夫好,可以摆脱这些人去谢家找救兵。再耽搁下去我们两个一个也活不成。”
风行止眼睛通红,“小屁孩,我要是你走了你一准儿就得死。我是你哥,不护着你护谁?”
鲜血味扑鼻,两个人亲眼目睹母妃死在已经面前,一直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风尚觉算准了他们没有后手,拖延这么长时间无非是在等人。
“你们该不会是在等谢南睢那个草包,也是,驭兽的本事可大可小。我也想见识见识他的能耐,不过这不是一直没见到谢南睢的人。按理说,谢家现在已经得到消息,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别不是不敢来。”
风行止咬牙恨然道,“你是故意引我们过来。”
风尚觉骑在马背上,闻言不屑道,“不然呢?难不成你还真以为以你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能躲过我这么多的兵。”
不只是兵,光是风行止眼熟的修士就不在少数,看来今天早有预谋。
风尚觉声音很大,不光说给风行止兄弟俩听,更重要说给身后这些普通百姓听。
“这些日子你倒是过得狂妄,在君父眼皮子底下结党营私。如若不是君父念及父子亲情,岂容你活到现在。你母妃已经认罪,你还在咬死抵抗,难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不成。”
“送他们上路。”
密密麻麻的剑光刀影,纷沓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谢南睢出现在两人身边。
“哟,谢南睢,终于等到你了啊。”
风翊生看到谢南睢一张小脸差点绷不住,“快走,快带我哥离开,他们这是存心要我们坐实了这个罪名,我们不能认。”
三人中,还是风翊生理智些,他虽年纪不大,却看得清现在是什么情况。
“我们不能和他们硬着来,不来风尚觉更有理由对我们直接动手。表哥你们快离开,反正我早死晚死都一样,横竖命也不会长。”
风行止失控大喊道,“放屁!你在说什么鬼话。有哥在,一定护得住你。”
谢南睢对着身后两兄弟嘱咐,“我拖住他们,你们快赶紧走。找个地方躲起来,一会儿我派人去找你们。”
转头冷声看向马背上的风尚觉,“你有什么气冲我来,犯不着这样大动干戈。”
风尚觉讽刺道,“谢南睢,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你觉得今天就凭你一个人,护得住他们兄弟俩。”
“不过你要是不出现,没准儿我还下不了这个手,你来了这不是正好有了再合适不过的理由。”
“来人,缉拿乱党,一个不留,通通给我上。”
场面一时变得失控,关键时候江无畏不知从哪儿窜出来,可惜他那把大刀只杀邪祟不杀人。
“公子,我护着你,你赶紧走。听声音这里应该还有不少的埋伏。”
谢南睢心头一跳,“不好,我们中了他们计。”
风翊生原本身子骨不好,磕磕绊绊长这么大,也只是吊着一口命。一路颠簸过来,虽然风行止已经很注意护他周全,可还是很难压制住发病。
风翊生脆弱的像个娃娃,脸色苍白有气无力嘱咐风行止。
“哥,放下我。我命到这儿了,再带着我你也走不掉。”
“小翊,你再坚持一会儿,哥带你出去找大夫,肯定有大夫能压制住你的病。”
风翊生摇头,再说不出话。
抬眼的一刹那,一支寒光锐利的箭冲着他们的方向直接射过来,他使出全身力气推倒风行止,自己迎头用自己的小身板接过那一箭。
扑哧一声,皮开肉绽的声音尤其重。
风行止眼神僵硬住不敢动,“小翊,小翊你在干什么?哥哥皮糙肉厚,被刺一箭死不了。你为什么这么傻要推开我。”
风翊生没办法说话,他虚弱无力笑了下,软下半边身子彻底没了气。
“风尚觉,我跟你拼了——”
风行止被风翊生的死刺激到理智全无,他孤军奋战在人群中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谢南睢甚至赶不过去帮他,眼睁睁看着四面八方的箭光,带着势不可挡的力冲着他而去。
“不——要——”
晚了,一切都晚了。
风行止到死都没合上眼,他眼神直勾勾看着谢南睢,眼神里清晰可见的不甘心。
谢南睢还记得半年前,他忽悠风行止去红楼里看活春宫,这家伙纯情的不敢睁开眼。
光着屁股被灭霸送回城,这家伙生他生了了好久气。
风翊生那个破小孩为了给自己哥哥报仇,喊了几个五大三粗的莽夫将谢南睢五花大绑,丢进了花冯时的房间里。
再然后,就是遇见沂蒙那两个傻子抓人,将错就错跟着他们走。
再就是,遇见桑九,开始他半年来,跌宕起伏的日子,认识了不少人,也知道了不少事。
看似谢南睢好像什么都有了,好像还不如最开始。
谢南睢眼睛猩红,如果那会儿知道今天事,他一定果断杀了风尚觉。
江无畏挡在谢南睢身前,四面楚歌的情况,强大如他也分身乏术。
“谢公子,人越来越多了,这么打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谢南睢旁若无人走到风行止兄弟俩,很是艰难帮他合上眼。心头有股磅薄的生气,在五脏六腑中乱窜。
他安置好风行止兄弟俩的尸体,承诺他们说,
“别急,表兄现在就给你们报仇,你们就在这儿看着。”
谢南睢周身的气势浩大,以一种雷霆万钧的力量拔地而起。
周围人仿佛摁下停止键,尤其是沿街那些店铺里鬼鬼祟祟的看客交头接耳说,“谢南睢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好想变了一个人,他周身源源不断的力量从哪儿来?”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现在的他们一句话都不敢说。
谢南睢一步一个脚印,向着风尚觉的方向往前走。
风尚觉胯下的骏马,只因被谢南睢盯了一眼,倒地不起没了气,更别提,风尚觉今天带过来这些人。
谢南睢嘴里隐隐吹着一首不知名的曲,曲调诡异,所到之处,片甲不留。
好好的一个人,竟然七窍流血,死后头顶竟然开出一朵朵红色花。
血流成河,这才是真正的血流成河,鲜血味刺鼻。
风尚觉看了眼四周,头皮发麻告饶道,“谢南睢,你冷静点儿。今日之事,实在不是我所愿。我不过一个皇子,哪来这么大权利指挥得动各世家。你好好看看,这些人可是君父特意下给各家主的令。”
“要他们死的人不是我,你不能……”
话未说完,人就没了气。
谢南睢疯了的消息不胫而走,三位皇子已死的消息早被传回至宫中。
谢怀衣隐隐有种不安感,他看向父亲转瞬斑白的双鬓一句话也说不出。
“谢将军,你养的好儿子啊,竟然单枪匹马活剐了孤上千人兵马。你可知今日那些人中,有多少世家的子弟。你们谢家拿什么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早在谢贵妃自戕,风行止兄弟俩畏罪潜逃的消息传来,谢怀衣就已然清楚,他们谢家最终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风东来毕竟仰仗谢家军,他也深知谢峥嵘并无二心。
“孤现在给你们谢家两个选择,一是交出谢南睢。”
谢家父子不为所动,气氛很是僵硬,交出谢南睢无异于任人宰割。
风东来这是在逼谢峥嵘,经此一事,不光谢峥嵘骤然白了头,他也没了那股劲儿。
“老哥哥,你也算是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位置,当初我与你推心置腹,把酒言欢。这么些年,承蒙你谢家扶持走到如今的位置。这恩情我认,正因为我认,当初魏家那些事我可以既往不咎。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姑且不谈这些事。”
“谢南睢的身世又该如何说,我要是早知道他就是当初沂蒙弃我至今的源头,说什么我也不能让谢南睢活。”
“今时今日,走到这步并非我所想。如今剩下的皇子中,只剩下这位老三。卑贱之子,如何加冠?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也是你执意保下他。”
“你告诉孤,孤该如何选?”
话音刚落,风东来一大口鲜血喷发而出,人摔倒在地。
半晌过后,他终于缓过那股气。
“哈哈哈哈……你也看到了,我活不久了。可我不能将这风熵半壁江山拱手相让给你家这位浑小子。”
谢怀衣冷声问,“陛下刚才说得第二个选择是什么?”
“风熵边境靠近姜国故土的地方,有处万窟山。山中无草木也不见虫蛇,谢将军将他送去,是死是好孤绝无二话。”
“至于接下来的事,我们尽人事听天命,不再强求。”
距离那日城门事变,已然过去半个月。
这半月以来,可谓是风起云涌,始料未及。
先是各世家一蹶不振,损失了不少直系子弟。再就是谢峥嵘为了安抚民心,将谢南睢丢入无人之境万窟山。
在此之前,凌寒料峭,鹅毛大雪。
谢怀衣整整在谢家宗祠前跪了三天,也没改变这个结局。更别提听到消息,一病不起的苏夫人。
谢南睢本人对于这件事,却是很沉默。
他的沉默具体表现在没话说,好像他的人从那日城门前回来,就已经魂丢了。
风行止与风翊生两兄弟,最终力排众议埋在了谢家的墓冢前。
静室灵位前,又多了两尊谢家的已亡人。
谢南睢临走前,只嘱咐了谢怀衣一句。
“哥,照顾好自己,这事不怪他。”
却不知,因为这件事,谢怀衣早已和云知术翻了脸。
“你明知道事情走向,为何还要让他去。”
云知术声音沉重道,“那我又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去死?”
是的,那日出门前谢怀衣早知道他和父亲,这一去很有可能回不来。
原本的卦象却是如此,谢家此后只剩谢南睢一人。
云知术不甘心看着谢怀衣去送死,他改变了原本的走向。
风尚觉带人围攻风行止兄弟俩时,拖沓那么长时间,只是为了谢峥嵘父子交出谢家军兵权。谢贵妇的死,不过是君王给的一个下马威。
如果那日谢南睢不出去,风行止兄弟俩很大可能不会死。
结局只不过死了谢家父子俩。
现在谢南睢的出现,已然成了君主眼中钉肉中刺,再加上已经死了三个皇子。结局对他来说却是有些糟,趁谢峥嵘刚正不阿他还能拿捏住,一旦谢家父子回去,再见面指不定君臣兵戎相见时。
将谢南睢丢进万窟山,实在是他再想不到别的法子可以牵制谢家人。
谢南睢这一遭,是死是活不好说,不过却是堵住悠悠众口。
时间转瞬即逝,上京的人都快忘了以前的人和事。
只知道,上京多了一位不可多得谦逊皇子风于钺,拜谢怀衣为师。
上京的的姑娘重新有了意中人,是那位花城的公子花冯时。
还知道有个刀客江大侠,整日背着自己那把大刀乱晃悠。
谢将军这两年伤病缠身,渐渐放开手中的兵和权。
谢家如今的掌舵人是谢怀衣。
那位说死一直没死的君主风东来,始终吊着一口气。
传说中沂蒙那位天女,到现在都没见到人。
这些人怕是想不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万窟山,谢南睢逍遥快活似神仙。
虽说一个人的时候多少有些孤寂,但时不时桑九会过来看他。
这姑娘也是别扭得很,来了也不说话,只是单纯坐在这儿。
谢南睢有事没事就喜欢逗她玩儿,“喂,姑奶奶,你这三天两头过来看我。是想过来看我死了,好帮我收尸,还是单纯过来看看我?”
桑九不语,他接着说。
“你要是喜欢我,根本不用拐弯抹角可以直接说。爷哪儿是那么小心眼一个人。你们姑娘家就是脸皮薄,不过没关系,你如果实在不好意思说,爷可以装作不知道。”
桑九不胜其烦,被谢南睢问怕了。
不经意问他,“通灵兽在你体内困了这么久,难道你真不想知道怎么控制它?”
谢南睢会得那点儿皮毛,不过只是纸上点兵,事实他会得本事却是不多。
但感觉身体里藏了不少好东西,脑子里记了那么多东西。文字艰涩,真到用时能融会贯通的却不多。
他很是惊讶问桑九,“姑奶奶,难道你想教我?”
桑九眼神认真,“谢南睢,我知道你一直在怨自己为何当初不肯好好用功,救下风氏两兄弟。可这世上不受你控制的事太多,岂非这一件。你能活下来算你运气好,但别人很难有你这样的运气。”
“趁现在有时间,学会通灵之术,日后再有事,自保不成问题。更何况,谢家还有那么多人。”
桑九这一声说得意味深长,可惜此时的谢南睢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