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春光明媚，万窟山比起前一年的贫瘠，多了点富饶的生机。
谢南睢稍微摸的着那么点儿门路，不再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原本被他荼毒坍塌后的那片废墟，长出来一株紫蓝色的鸢尾。
谢南睢伸出手，鸢尾花花瓣乖巧蹭了蹭他手心。
四周空旷，谢南睢冲距离他不远的桑九指指石头缝。
“阿九，我的好阿九，你快看我种出什么了？我种出来一朵鸢尾代表自己送给你。”桑九满脸无语，刚才还娇艳欲滴的花朵，被臭显摆的浑小子辣手摧花折断根。
“谢南睢，你学了大半年的通灵，长出来唯一一朵还被你摘了。你难道没听说过花有花王，你摘了这朵打头花，后面的花还怎么开？”
谢南睢第一次听见这种话，惶恐道，“那怎么办？我摘都摘了，难不成还能种回去。”
桑九刚伸出手想看看，结果被这一惊一乍的家伙吓了一哆嗦。
“啊！不行不行，你不能动手。姑奶奶，难道你忘了你有毒。”
说起这个更无语，谢南睢无论如何没想到，无所不能的桑九竟然天生的动植物天敌。
谢南睢那只形影不离的灭霸，老早循着他的味道找过来。本来一人一狗相处的也挺好，只要桑九一来，这家伙也不知道躲哪儿去。
更别提那些只会嗷嗷嗷乱叫的田间耗子，初来万窟山，谢南睢饿了整整三天的肚子，实在受不住召集他麾下那些田鼠大军。
结果半天时间过去，就来了俩。
还是两只瘦巴巴没二两肉的走地鼠，谢南睢那只从象牙山带回去的麒麟兽，至今还被困在谢家暗阁里画卷出不来。
不得已才找上这些不起眼的小喽啰，耗子磨牙的声音尤其刺耳，谢南睢捂着耳朵问。
“这地方难道真的一点东西也没有？”
“可不呢？您是我们见过第一个会喘气的，还是您厉害。万窟山除了石头还是石头，石头又没办法长出东西。估计您除了等死也没别的法子了。”
谢南睢可不是随随便便认命的主儿，“真是笑话，爷这么大的人，还能真在这儿饿死。”
“那您想这么样？”
谢南睢灵机一动，心中有了主意，老头儿只说让他自生自灭，他出不去不代表不能找别的帮手。“这样，我想个法子送你们去个地方，你们吃饱喝足回来。帮我带点儿东西。”
能苟且偷生到现在的田鼠也不是完全没脑子，“您该不会想让我们帮您带点吃食进来。这恐怕实在有点太为难我们。”
就他们这副身板，别说带东西回来，就是自己能不能回来都是个未知数。
谢南睢拍了拍手边的石头面。
“想什么呢？你们即时带回来东西我也不敢随便吃。”
“我是让你们帮忙带点菜种子，找那种好成活的，又能扛住饿。”
“爷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全靠你们了。”
谢南睢现在已经能无师自通，成功绘制传送符。虽说成效不大，不过送两只耗子出去转一圈还是绰绰有余。
“记住，到了地方你们务必小心点儿。能拿多少拿多少，切记，不可贪多。”
两只耗子连连点头，控制不住吱吱吱乱叫。
谢南睢算是对上京再熟悉不过，不用特意分辨就知道城中的粮铺在哪个方向，粮铺不光卖粮，每年年底总会预留一些颗粒饱满的种子，作为来年的引种。
上京虽说富饶之地，不过寻常百姓的主食大多也是一些粗粮。
谢南睢交待给两只耗子的任务，是让他们带回一些土豆萝卜来。
这些东西常见，稍微嘴里咬那么一小口，谢南睢就有办法让它快速开花结果，长成新的果实来。
等待的过程漫长，好在两只老鼠不负所望。
真帮谢南睢带回来东西。
第一次带回萝卜和玉米粒。
谢南睢趁胜追击，让他们去第二次。
第二次带回来红薯根须和番茄。
谢南睢没等到第三次，第三次两只耗子没能回来，被人发现一脚踩死了。
谢南睢稍稍愧疚了那么一会儿，转头抱着怀里的东西找了一处山洞钻进去。
这地方真是地如其名，大大小小的石窟窿。
最大的差不多有间屋子大小，最小的只能钻进去谢南睢的脑袋。
他这两天，差不多将这里摸索了个遍儿。
现在谢南睢唯一的希望，就是扒开这些大石头，筛选出一块土质好的地方来种菜。
虽然谢南睢有灵力辅助，加上通灵兽指导。
但能不能成功种出来，还真是未知。
好在结果是好的，皇天不负苦心人，谢南睢成功种出一批白萝卜。
桑九来的时候，谢南睢面如土色，吃萝卜简直吃出幻觉来。
“你是不是要来吃我这颗大萝卜。”
是的，没错，短短半月，谢南睢瘦的眼窝都快凹陷出来。
这会儿哪儿还分得清自己是人还是物。
桑九的出现，也算是拯救他于水深火热中。
不过也没好到哪儿去，原本还有萝卜吃。桑九一插手，就连最易成活的萝卜苗从根部烂掉。
好在她来去自如，这一年，谢南睢算是吃够了沂蒙的盐水煮白菜，还有廿白识的拿手绝活烤红薯。
谢南睢算是知道，当初桑九床底下为什么藏了那么老些干红薯。
敢情都是廿白识怕自家姑娘饿着，特意留给她的私粮。
第一年，谢南睢就在桑九和廿氏两兄弟的投喂下，磕磕绊绊活过了那个冬天。
春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谢南睢在桑九指导下，逐渐学会怎么控制植物的生命力。
那株被谢南睢折断的鸢尾，最终还是被他想尽办法拼凑回去。
好在植物没有痛觉，插进土壤里也能接着活。
桑九并不是什么事没有，相反，她总是很忙。谢南睢不清楚桑九在忙什么，她也没有主动说。
不过上京的消息，他不是完全收不到。
距离那两只耗子死后，万窟山重新多了很多生命，大概是被灭霸带过去。
这家伙现在撒了欢的跑，谢南睢经常看不到他的狗。
谢南睢被丢在这里自生自灭，好似无人问津，实则有人来过。
谢怀衣来的那半天，谢南睢一直隔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在看他。他哥瘦了很多，气质比以前清冷了许多。
还是江无畏这家伙不知找到什么法子，竟然摸索了过来。
上京的消息，有一大半谢南睢全凭江无畏告诉他。
也是这时，他才知当初他被姓云的家伙坑了一道，可如果不是他插手，那日父亲兄长回不来。
他该怨谁？他谁也不能怨，要怨只能怨自己。
在这儿的日子虽然寡淡，谢南睢唯一的兴趣就是逗桑九玩。
也是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桑九不是不喜欢笑，她只是面瘫。
谢二公子可不是能闲得住的人，他不光自己折腾，也喜欢折腾别人。
这一日，距离谢南睢六月中旬的十七岁生辰，不过半个月。
谢南睢嘴角勾起笑意上前拉住桑九的手，学三岁小孩那样半撒娇。
“小阿九～”
也是相处的时间久了，他才发现，原来桑九吃软不吃硬。
“干什么？”桑九眼见谢南睢又用这种腻死人的腔调说话，一准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
谢南睢故意用那种不好意思的声说，“我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阿九能不能送我件礼物。”
头一次见有人要礼物还能要得理由应当，桑九对其无奈说。
“你想要什么直接说，我让廿白识去准备。”
“不行，这件事只能你来。”谢南睢一想到廿白识那家伙，眉头就没舒展过。
桑九抬头很是不解看向谢南睢，他这一年明明没吃什么东西，个头却窜得很快。
“是什么东西。”
谢南睢趁桑九不注意，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说，
“我娘说，男子弱冠以后的贴身衣物，须得娘子来。阿九，你得帮我缝裤头。”
桑九想都没想直接要拒绝，“不行我……”
谢南睢可不管这些三七二十一，“阿九要是不缝，反正天热，索性我也不穿了。”
这种不要脸的话谢南睢真是张口就来。
桑九时不时会被谢南睢不要脸的程度，无语到沉默。
半天后，她艰难点了点头理解道，“你要是真想这么做，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山大，这里已经是你的地盘。开心就好，没什么不好的。”
谢南睢说说而已，他又不是真要这么做。
“哎呦，姑奶奶，我现在唯一能指望得上的，恐怕只有你。再说，我们都是这种关系，帮我缝个裤头怎么了。不费什么功夫，反正爷都认定你是我娘子了，这点儿小事你都满足不了我。”
也是周围没人，江无畏那个家伙现在也不在。
不然打死谢南睢，他也说不出这种没有骨气的话。
谢南睢说了什么，他对桑九软硬兼施，威胁道，“要是你不帮我缝裤头，我穿阿九的也不是不行。”
救了个大命，这种彻底不要脸的话，他到底是怎么说出来。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桑九妥协，不过谢南睢多少高估了桑九的动手能力。姑娘家的拿手的针线活，她简直是一窍不通。
谢南睢倒是完全可以自己上手，但他故意没这么做。
宁愿穿着卡裆的裤头，也要违心鼓励桑九，让她熟能生巧缝几条留着换洗穿。
至于他，自然是潜力修炼通灵术。
这一年盛夏，万窟山与先前相比，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泉水飞流直下，蓝天白云，绿草如茵。成片成片的鸢尾花一大片一大片，不光花草，谢南睢更是种活了很多瓜果蔬菜，再不是之前一日三餐啃地瓜的小可怜。
光是这样肯定还不够，足足食素食了一年的谢南睢现在尤其想吃肉。
“阿九，下一次你过来，能不能帮我带两只小鸡崽。”
桑九还是言简意赅，“沂蒙没有鸡。”
沂蒙当然没有鸡，沂蒙人都不吃肉。
谢南睢现在整整比桑九高了一个头，怀里的姑娘在他眼里看起来小小一只。这样平和的日子久了，谢南睢偶尔有种错觉，他们好像沂蒙山脚下男耕女织的夫妻俩。
想到自己那位未曾谋面就已身故的生母，谢南睢实在拿不准自己到底该和桑九这么办？
他耍赖似的抱住桑九不肯撒手，眼神眷恋说。
“桑九，我该到底怎么办？”
难不成，真要走上他父亲的老路。是的，谢南睢已经完全知道自己的身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当年，父母亲不顾千难万险在一起，结果因为重重阻碍不得不分开。谢江南出事的那个晚上，谢南睢刚好出生。
他的出生本来就是一个错，因为他的出生，生母耗尽一身灵力勉强保住他。
魏家当时风云跌宕，谢峥嵘找到谢南睢的时候，距离他那日从魏家消失已经过去整整两年的时间。
两年后，是苏乞儿主动放出消息。
后来，就是世人看到那样，谢峥嵘从外面带回来一对母子。
对外宣称谢南睢是他儿子。
谢南睢从有记忆起，谢峥嵘和苏夫人一直分房睡，哪怕两人平日里几多拌嘴，大多时候也是谢老头儿在纵容她。
哪怕后来，两人却是有那么些意思，可谢老头儿迂腐，始终过不去自己内心这道坎儿。
他的出生是生母用命换来，谢南睢如何敢去祸害桑九。
他闷声闷气压着嗓子说，“阿九，若你只是个寻常姑娘该多好。”
这话其实不然，倘若桑九只是个寻常姑娘，怕护不住谢南睢这个浑小子。
两人也不可能完全产生交集，更重要的一点儿是，谢南睢发现桑九这姑娘简直没有心。
她似乎没有常人所说的七情六欲，不懂什么是爱恨痴嗔。
谢南睢一点一点试图教会她，什么是喜欢。
“我现在这样抱着你，你什么感受？”谢南睢其实想问，有没有一种心砰砰砰乱跳的欢喜与满足。
结果桑九煞风景，硬邦邦来了一句，“热得慌。”
真是不解风情的丫头，谢南睢气得嘴角抽搐，固执不肯放手双手紧紧抱住桑九，紧到两个人仿佛连体婴。
嘴硬道，“热什么热，你那是喜欢，喜欢我喜欢的不得了。”
谢南睢抱了一会儿，不知道怀中的姑娘什么样感受，他自己倒是激动得乱抽抽。
很是紧张问，“阿九，我想亲你怎么办？”
桑九从谢南睢的怀中探出头，猛然来了一句，“想亲就亲，哪来这么多的话。”
“好吧，爷敬你是条汉子。”
桑九见谢南睢迟迟不动，踮起脚尖，在谢南睢嘴角蜻蜓点水，啄了一下。
谢南睢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的他又开始不要脸。
“这种不算，我们现在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龄，自然不是这种小儿科的亲。”
“之前不都这样，有什么不一样。”桑九指的是，两人最开始在沂蒙初见那些事。
谢南睢当然有话说，“那会儿是那会儿，现在是现在，现在爷是顶天立地的大男人，自然没那会儿幼稚。你闭上眼，我好好教你这么亲。”
也是桑九打交道的男人不多，她又极其对谢南睢信任。
头一次见人把占便宜说得这么清新脱俗，谢南睢低下头，两人额前相抵。谢南睢紧张到两只手都在哆嗦，他紧紧将桑九抱在怀里好像抱住自己的全世界。
先是小心翼翼凑上前，两人唇齿相依，见桑九不排斥他的亲近。谢南睢学他曾经看到那样，进一步与桑九唇舌交缠。
桑九很是难受睁开眼，结果被心虚至极的谢南睢扣住肩膀，挣脱不出来。
“呜呜呜呜……谢……谢南睢，你放开。”
谢南睢得寸又进尺，步步紧逼，边亲边拒绝，“放不开，这辈子都不想放开。”
桑九身上独有的冷香，谢南睢在此之前，从未在任何一处地方闻到过。
书上说，人只有碰上自己特别喜欢的姑娘，才会闻到她身上自带的体香味。
谢南睢原来不信，觉得荒谬，但他现在不得不信这个说法。
桑九不是没有力气推开自己，既然不拒绝那就是喜欢。
不得不说，谢南睢很会脑补。
他抵住桑九的唇舌，步步紧逼问，“你，刚才，有没有一点点的心动。”
桑九没说话，眼神不似平时那样淡漠。谢南睢终于看到桑九眼神中的自己，这一刻，他们只是彼此。
谢南睢生平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明知前路险阻，还是舍不得放弃。
他留给桑九缓口气的时间，仍旧不肯撒开手。
这一刻，他的心跳砰砰砰，感觉心中的欢喜满足已经没办法用言语形容。
见桑九眼神恢复了那么一点点清明，他又重新凑上前狡辩。
“刚才不算，只是试试，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桑九大多时候对谢南睢还是很包容，包容到自己被他困在身下，止不住呜咽。唇舌中的咂弄还有你来我往的追逐，这些对她来说实在很陌生。
那日刚好是谢南睢十七岁生辰，他收到了全天下最好的礼物。
人都在，只有快要靠近幸福的时候最幸福，谢南睢确实感觉到今时今日和桑九相处的每一天，都好像是偷来的。
幸福得有些不切实际，险些忘了，他们身上各有各的担子，不是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