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白识还未来得及欣喜,一声苍老的声音慢悠悠传来,“没出息的东西,还得老身亲自来。”
一道闪着幽冥的法器半空乍现,老妪缓缓念动咒语,天空中有块形如透明的透明水罩,将木屋罩在了里面,形如似水,却又无痕。
四周闪着莹莹的幽光,在黑暗中看起来既诡异,又拉风。谢南睢摔得头晕眼花,桑九这一摔差点摔得谢二公子没了下巴,廿白识在旁一脸紧张,想说什么又顾忌到婆婆在,不敢轻易开口。
谢南睢憋了口气,皱着眉头问,“这是要干什么?为什么它只罩我不罩你呢?”
廿白识一脸同情,“公子保重,弱水镜一出,人为不可破。接下来的日子,公子与我家姑娘,好生待在水镜中,等到什么时候姑娘恢复正常,水镜自然会遇水则融。”
谢南睢不信邪,等不及站起来,双腿跪地往前爬了两步,用脑袋撞了撞屏障。
触感松松软软,无形中却有种力量将他和廿白识隔绝开来。
看廿白识神情格外严肃,谢南睢心口一紧,骂了声他大爷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难看。眼瞅都这个时候了,今日都快过去还没消息,他再不赶回去,怕是今后都回不去了。
思及此,谢南睢眼底彻底没了笑,他冲老妪开口叫骂,“老妖婆,快放我出去,小爷没时间和你们在这儿玩过家家,逼急了谁都落不着好。”
“你知道爷是谁吗!爷是堂堂将军府的二少爷,不是什么无名无姓的地痞流氓,这里不就是沂蒙。惹急了我,我让我哥带谢家军来剿了你这座破山,管你是不是什么命中天女,真到那时候,你们连哭都来不及。”
谢南睢发完狠话,尤不解气在脚边拾起一颗碎石子冲老妖婆丢过去,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准头也不错。
可惜下一秒被这劳什子水镜给弹了回来,径直反击在他额头,因为力道关系,立马肿起来一个红疙瘩,看起来好不滑稽。
“哎呦!他奶奶个腿,痛死爷了。”
这叫什么?这叫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反击都是徒劳。
老妪语气轻蔑,“无知小辈,既来了老身地盘,自然由不得你愿意不愿意。你最好老老实实待着,如若不然,老身不介意教你一次什么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老妪根本没把谢南睢这种跳梁小丑放在眼里,不屑开口道。
“将军府?嗤…就是那个叱咤风云保家卫国的谢家军?……老身不仅听过,也还见过。按人间这漫长岁月算,上次一别,到现在应该有了数十载。想不到谢家的后人现在变得如此狂妄。小儿,谢峥嵘那头倔驴是你什么人?”
谢南睢对这话半信半疑,不确定问,“你认识我爹?”
老妪面色从容,神情不属。“认识!怎么能不认识。他可是老身的旧人,想不到谢峥嵘活了一大把年纪,竟生出你这么个野调无腔的无知小儿。瞧着年岁不大,性子倒是狂妄,比你父亲当年有所不及。”
谢南睢怫然不悦,“不准你看不起我爹,我爹可是风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国之重臣。”
老妪沙哑着嗓子,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骨鲠之臣,不过如此。”
乌之雌雄,不分善恶。
一只瞧着乌鸦似的赤头鹀落在老妪肩膀,她没再和谢南睢废话,转身操着一身粗哑的嗓子对木屋里面的人说。
“桑九,若是三日后你还是如今这副鬼样子,靠着别人施舍的这点精气续命,老身不介意直接抽了他的魄,取出丹阳。你知道的,另一个法子,可不如现在这般温和。”
“廿白识,这几日你兄弟俩都不准过来,老身倒要看看,我们姑娘有多傲气。”
谢南睢觉得自己有必要争取一下,他用那会儿破解后山结界的办法试了好几遍,嘴皮子都磨破皮了,结果弱水镜还是毫无动静,谢南睢站起身找准方向,冲了过去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
水镜看似无形,实则坚不可摧,那股力的反作用又将谢南睢拍打在地。
谢二公子撅着屁股匍匐在地,冲老妪大喊,
“喂,你们不能就这么走了。”
老妪懒得抬眼,吐出了几字。“狂妄小儿,不自量力。”
廿白识不放心看了眼木屋,木屋没动静,他又看了眼谢南睢,谢南睢不知道在思量什么,神游天外。
他追上婆婆,满是不解问,
“婆婆说得第二种法子是什么?怎么之前没听您提起过,姑娘知道还有别的办法吗?”
离开木屋,老妪神色不似刚才那般严厉,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扶桑木近日有异,留给我们的时日不多。你也看到了,老身与古树一脉同根,希望姑娘这次万不可任性。还有,哪来的第二种法子,不过吓唬人罢了。”
老妪语重心长,颇为苦心。“那小子心眼多,桑九性子孤傲,若不这么说,恐难屈服。”
廿白识一旁听了个一知半解,心有顾忌道。“婆婆真认识谢大将军?我们不与俗世接触,却也听过谢家军赫赫威名。世人皆敬仰谢家军,谢二公子虽放荡不羁,可他毕竟是谢家人,这样拘着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老妪回头望了一眼,远处无边无际,木屋在夜色中仿佛小小的一叶方舟,难抵这滔天巨浪。
老妪有心无力,“老身能为姑娘做的,大抵只有这些。若不去除体内冰魄作祟,单凭一个人的精气供养,日子长了容易产生羁绊。久而久之,桑九怕是会受制于人。”
精气这种东西,一旦开始,冰魄习惯了这个人,就很难说。
廿白识借着月色壮胆,问出了一直在心口盘桓困扰他多年的问题,
“婆婆为何要给姑娘种下冰心魄?既知道这东西难以控制,又为何不可为者而为之。难道仅仅只是为了封心锁爱,世上的法子有那么多,为何偏偏选了最决绝的这一种。”
老妪声音幽长而又沧桑,“桑九她的使命不止于此,老身早年替她算过一卦,今世恐受情难之苦。女子重情,是为大忌。老身得提前做好最坏打算,桑九不是别人,她的命大于此,万不可任性。”
廿白识再多没了话,大概是前一任天女为情所困,早早香消玉殒给婆婆敲响了警钟,她才不得已对姑娘如此慎重。
廿白识心中涌来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他忽然想到谢南睢今日破了后山这道结界。
心中产生一种后知后觉,或者可以说是一种迟来的后怕。
他瞪大眼睛觉得不可思议,“婆婆过来,是为了结界一事?难道谢二公子…是姑娘那个…”
言未尽,不可说。
老妪沉重点了点头,“时也命也,这位谢小公子命格特殊,老身看不出他的因果将来,也说不清是不是我们要等的那个人?”
如果是,风熵恐有变。
如果不是,桑九怕有难。
我们被高估的谢二公子此时垂头丧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他抬头看了看上京的方向,惆怅挂上眉头。
“也不知道上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早先传回去的消息,哥哥有没有收到?再不回去,怕是老头会气得吹胡子瞪眼,两年没见,想来还是那副火暴脾气。”
这就是谢南睢为什么出了后山,没有立即逃走的原因。
他如果自己回去,被怒火中烧的老头暴打一顿都是轻的,怕是怎么解释都没人相信他是被人掳走的。可是如果兄长带人找上门,可就不是这么个事了,他是被害者,老头再怎么生气也无话可说。
谢南睢绞尽脑汁想出来这么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搞不好,现在上京关于他畏罪潜逃的消息被有心人传得风言风语,他虽不羁,却也知道什么叫做力挽狂澜。
谢家军再怎么,也不能因为自己失了民心。
更何况,以他的能耐,根本翻不出这些人的手掌心,可让他这么待着,谢南睢又实在不甘心。
山中夜晚孤寂,谢二公子拢了拢衣袖,实在有些受不住这份突如其来的孤冷。
他回头望屋内探了探,里面安安静静没有半点动静。
月光下,谢二公子鬼鬼祟祟的狼狈影子,缩着头挪着腿,一点一点试探性的朝木屋里面蛄蛹,嘴里念念有词说。
“横竖都被当成了冤大头,进去大不了再被女妖精吸两口,反正也咬不死人。要是外面冻这么一宿,明天还有没有我谢二公子都很难说。”
桑九老样子闭目养神,耳边窸窸窣窣传来一阵轻微又磨耳的动静,她微微不耐烦对身边那人斥了声。
“安静点,进来了就老实待着。”
谢南睢见此,腆着脸凑上前卖乖,
“姑娘是什么时候发现我进来的?我明明已经很轻手轻脚,还是被姑娘发现了,您可真警觉。”桑九没给反应,谢南睢胆大了许多。
眼珠子转了转,故作矫情。
“你说我们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传出去对姑娘名声似乎有些不好,可您也看见了,是你们强人所难。爷一介手无寸铁之力的薄弱男子,别说有什么不轨之心了,就是放个屁都容易崩着自己。”
他假惺惺装模作样,开始没话找话,眼睛动不动往里面瞟两眼。
“若是姑娘不介意,旁边来点给爷腾个地儿。山间苦寒,爷身娇体弱,怕是打不了地铺受不了这个罪。”
桑九睁开清冷的眸子,眼睛里满是冷冽。
“不是你说的男女有别?要多自重。”
谢南睢当场不认,仗着他在桑九眼里还有几分作用,开始有恃无恐。
“重什么重,爷都是你的人了,睡一下你的床怎么了。姑娘可不能学山下那些负心汉,吃到嘴里了就不珍惜。”
“不是老话总这么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觉得我和姑娘有缘,咱俩指不定靠着这把子过命交情,往前发展发展,好的感情都是从一段莫名其妙的开始来得,你既然看了爷的身子,爷就勉为其难接受了你。”
“再者,我们都这种关系了,睡睡你的床怎么了,你都差点睡了爷的人。”
桑九被这絮絮叨叨的一顿歪门邪说,头一次怼得哑口无言,她冷着脸,看那个厚颜无耻的人,卷走了她的被子,堂而皇之占了她一大半床,光躺着还不能够,他还恬不知耻的拍了拍旁边空位。
“愣着干什么?睡觉呀!今日事今日毕,明日事明日说。姑娘家家思绪过重容易郁结于心,趁着现在都还正常,不得好好休息休息。搞不好,明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桑九头一次见有如此无拘无束之人,她站着没动。
谢南睢也不勉强,“那你不睡我睡了?”话音刚落,不到顷刻那人就闭上眼睛打起了呼噜。
桑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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