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没有秘密,谢南睢畏罪潜逃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的鸟儿,在有心人的传播下,顷刻压下了谢家军回京的这股风头,说是憋屈一点都不为过。
百姓中对谢南睢的骂声一片,“早说了谢南睢是个祸害,你们还偏不听。除了皮相好,他还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好好的接风洗尘被谢南睢搞得现在怨声载道,老夫虽然不是谢家人,却也替谢家将士委屈。”
大胡子酒客忿忿不平,“欸,你说谢家祖上八代,无不是骁勇善战足智多谋的英年才俊,就连谢老将军年轻时也是一条铮铮不屈的英雄好汉。那位就不说了,可怀衣公子大家都看在眼里,温润如玉,风度使然。怎么到了谢南睢这里,竟变成了这副臭德行。”
还是原来的老地方,搭话的依旧是那位机灵的店小二,“谢家祖坟还能总冒青烟,没事儿也得歇歇。谢南睢这小子,指不定就趁这个空档钻出来的,毕竟谁能想到,老将军一把年纪了还能老来得子。”
说是父亲,按年龄谢南睢出生的时候,几乎可以唤谢峥嵘一声祖父。年过半百的年纪,哪位家里不是儿孙绕膝,欢笑满堂。
到了谢南睢这一代,怀衣公子迟迟不肯娶妻,谢南睢人五人六又不着调,将军府人丁单零,外人看着不免也跟着着急。
其中不乏消息灵通者,总有人快人一步,“可我听说,今天控告谢南睢的人,挨个在将军府门前排队,队伍从城南都快排到城北,你看看谢南睢这个混蛋到底惹了多少祸端。可怜老将军远征回来,还没来得及喝口热茶,先是给小儿子收拾他折腾出来这些烂摊子就得收拾半天。更过分的是,就连昨天都讨过公道那些人,他们今日又去了!”
有人吃大了嘴,少不得多说两句。“看样子这谢二公子,要是找回来躲不过又得来一顿打,谢老将军可没有怀衣公子那般好说话,他最是刚正不阿,眼睛里揉不了沙子。………不过这话说回来,你们说老将军为什么处处看不惯谢南睢,那可是他老来得子。不说有多喜欢,可你们看看,有哪个当老子的看自家小子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啧啧啧……比起前面两位,我看谢南睢八成…他是被抱养的。”
店小二凑上前,又开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哎,一看你们消息闭塞,连这种秘闻都不曾知道,真是孤陋寡闻。来来来,都过来,听我给你们讲…”
旁人听了一嘴,“讲什么?干嘛要这么偷偷摸摸,怎么?怕被人看见。”
店小二无语,“废话!当然不能被人看见,要不然我有十个脑袋都不够谢家拧的。你们知道为什么谢二公子这般不受老将军待见?”
有看客一旁等不及起哄,
“快说啊,吊人什么胃口。”
店小二抿了抿嘴,小声道,“那是因为,有人说谢南睢其实不是老将军的儿子,按他出生的时间推算,这位二公子十有八九,跑不了是那位的遗腹子。”
一言惊起四浪。
“啊?!不能吧。”
店小二愤然,看出来他对谢南睢颇有微词。
“有什么不能?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不过这事听听就行了,最好咽回肚子里,出了这个门可别跟外人嚼舌头。真被传出去,咱们今天坐在这里的,一个怕是都跑不了。”
讨论的人窃窃,一副恍然大悟的明白样子。
“哦,怪不得怀衣公子对谢南睢如此纵容,想当初他就是那位手把手带出来,没成想会是这么个样子。”
这时门外传来动静,有眼尖的人惊呼道,
“哎哎哎你们快往外看,谢家这是怎么了,为何会忽然出动这么大批军马往城外走?”
天色将晚,城中主街车水马龙,骤然听见铁骑声,大家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
“谢家军不是今日才回京,难道又有战事?可我们没听到什么风声传来的消息,他们兴师动众这是要去干什么?”
城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时好不热闹。
“唉你还不知道吧,城中都快传开了。今日在将军府讨债的知情人说,傍晚那个时候,怀衣公子忽然仓惶过来,说是得到了谢二公子消息,他被不认识的人拘在离上京八百里开外的一座废弃山头。让怀衣公子带人赶紧想办法过去救他。”
有人嗤之以鼻,“怕不是又是这位二世祖的恶作剧,八百里开外哪来什么废弃的山头,那里远近闻名只有连绵不断的麒麟山脉,一望无际都是沂蒙地段。恶作剧也不知道找个好借口,这去处哪来什么坏人,谢南睢去了才是祸害。”
“可不说呢,谢老将军当然不信,可怀衣公子信誓旦旦,那么多人看着,老将军自然不能不给怀衣公子一个面子。这不,派出了精英四马,知道的以为这是去救谢南睢,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去缉拿通缉犯。”
说着说着他们不屑笑出声来,谢南睢的不待见有目共睹。
“你猜为首的将领为何沉着脸一言不发,神情肃穆不苟言笑。依我看来,那是攒了一肚子怒火给谢二公子留着,就等着抓二世祖回来泄愤,他老子可不是好忽悠,我们就好生瞧着,看谢二公子这回如何翻身?”
有人鄙夷,“池子里的王八蹦跶久了,也该收拾收拾,再不然怕是能翻上天去。”
这时将军府前厅,众人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谢峥嵘横眉竖目,桌前呈贡上来厚厚两沓足有半腿高的诉词,密密麻麻写满了谢南睢这两年犯下的鸡零狗碎,详细到何年何月又何日,谢南睢带着一众小弟招摇撞市拐走了谁家小娘子。又一日半夜装神弄鬼吓得南街石大娘中了风,东街的半瘸子骂他有爹生没爹养是个当街二流子。谢南睢倒好,有仇当场就报,打得人家屁滚尿流转头喊他做爹。
这些当然不是最可气的,可气的是,谢南睢两年来不止打了风尚觉一次,两人几乎隔三差五就会硬碰硬来这么一次,那家伙记吃不记打,明里暗里基本讨不着好,断胳膊瘸腿都是常有的事儿。不知脑子是不是缺根弦儿,总喜欢有事没事往将军府门前跑。若不是谢峥嵘刚在大殿上见过,恐怕会以为这孩子没准得了失心智。
气跑夫子,不听教化。学那些市井流氓打家劫舍,害得上京有名有姓的世家对他唯恐避之不及,谢南睢就是深夜里的黄鼠狼,凡是路过的狗都得冲他怒吼两声。
所到之处,鸡犬不宁,凡是能做的不能做的事儿,都让他给做绝了。
若说花天酒地偷鸡摸狗也就算了,最最最令谢峥嵘难以接受的是,谢南睢仗着没人管制,无法无天,竟然失手气得一个世家公子…气得人家突发心悸昏死过去,直到现在人还没苏醒过来。
谢峥嵘见此勃然大怒,怒不可遏,上好的梨花老木桌,被老将军一掌拍下去,从中截然断成两半。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我谢家世代忠骨,精忠报国死而后已,怎么会生出这么一个教化无类的混账。”
盛怒中的谢峥嵘将两沓诉词告纸,怒然丢过来,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还有你!谢怀衣,你瞧瞧你把他惯成了什么样子,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这要不是我谢家的种,老子能一脚踹死他。”
谢怀衣背身而立,面不改色。
“父亲何必苛责,这上面一桩桩一件件,大多是别人片面之词,半真半假不可全信。”
谢峥嵘竖起一根手指,气的整个人都在哆嗦,
“好好好!片面之词??那你这个当兄长的说说,这事是不是谢南睢害得,害得裴侍郎家的大公子到现在都半死不活,害得他母亲为儿哭瞎了一双眼被休弃下堂。你管这叫片面之词?谢怀衣!!!护佑兄弟不是包庇,你还分不分得清楚。”
提及此事,谢怀衣万般无奈。
“裴礼之事,不是旁人看到那样。”
谢家父子再一次因为谢南睢冷了脸,两人剑拔弩张。
“那行,老子有的是时间等那个兔崽子回来,等他回来亲自说这是怎么回事,再是天大的事还能越过一条人命去,他让裴府一个好好的家给散了,谢南睢他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什么又叫做胡作非为。”
“他当这是什么?他难道真把自己当成了…”
谢怀衣霍然失声,“父亲,阿睢没有。”
空气中很是压抑,一旁的随侍大气都不敢出,谢峥嵘拂走衣袖,临走前咬牙切齿。“他最好真的没有。”
谢老将军走后,江白玉拍着胸口心有余悸悻悻然,“家主一把年纪了,怎么还是这么容易暴怒。不清楚的,还以为他和二少爷是犯了冲的死对头,怎么还没见面就要掐起来。。。害得公子夹在里面两头当和事佬,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谢怀衣情绪起伏不大,很快恢复平日里的镇定。
“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去备马,我们去沂蒙一趟,我有预感,阿睢这次真的遇到事了,否则他不会这么没有分寸。”
说到此,江白玉百思不得其解,“公子是如何得知少爷身在何处?明明我们四处留意并没有得到什么可靠消息。那一晚,少爷在红楼可以说是原地消失,灭霸闻遍了里面每一个角落还是音讯全无。”
江白玉抬起头,似解非解问,“难不成,公子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本事?”
谢怀衣淡而不语,给了江白玉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
还未来得及转身,门外传来动静,淡定如谢怀衣也不可控制蹙起了眉。
江白玉无语望天,一脸焦头烂额。
“天老爷,您怎么将这位祖宗给放了过来。”
远处一貌美妇人泪眼婆娑,眼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人还未进来,这道齁死人的泪嗓先传了过来。
“儿啊!!娘苦命的儿,娘出门前你不是还好好的待在城门楼子前要饭,怎么一睁眼的功夫,你就不知所踪。嘤嘤嘤…你要是…要是回不来,娘…娘也就…随你去了。”
谢怀衣递给旁边江白玉一个眼神,不得已江白玉硬着头皮迎上去。
“夫人,眼泪往回收一收,还不到这个程度。”
苏夫人挂在嘴边的哭声戛然而止,用质疑的眼神看了眼江白玉。
“你懂什么?老娘这是哭给有心人听,倔老头黑着张老脸,臭给谁看。老娘不得让他知道什么叫做来而不往非礼也,老虎不发威他还真把老娘没放在眼里。我的儿谁敢动,老娘不得和他拼了。”
谢怀衣上前行了一礼,恭敬道,“母亲。”
苏夫人不大高兴,眼泪挂在眼尾,声却是气势凌人,“叫什么母亲,没得把我叫老了。”
谢怀衣嘴角一僵,重新唤了一遍。
“夫人安康。”
这声喊到苏夫人心坎儿上,她不过比谢怀衣年长半轮,被一个成年男子张口闭口叫母亲,她到底听不习惯。
更何况,这位还是举世无双,皓月无瑕的怀衣公子。
当不起,这声母亲她怕受之有愧。
不过这并不妨碍苏夫人矫情,
“听说你知道阿睢在哪儿?他人在哪儿?可有受伤?是被什么人带走的?连家里的影卫都寻不到踪迹?”
一连好多问,谢怀衣眉头不展,还是回了话。“在沂蒙,就是夫人刚回来那个地儿。”
苏夫人瞪大了眼,“什么?!老娘才刚从那里回来。”
这道消息大概要从一只长尾耗子说起,傍晚时分,忽有一只短促吱吱吱的异响在谢怀衣耳边响起,此时他心情尚不明朗,忧思过虑。既担心谢南睢的安危,又担心事态不受控制。
他不识兽语,却懂得察言观色,人如此,动物也如此。
长尾耗子吱吱吱个没完,用茶水在桌面上指指点点,大概指出了一个方位,目测一幅鬼画图,八指爪印代表八百里开外,天南地北阿睢在正南方向,星星点点代表荒无人烟。
那地方应该不为人耳熟,画的另一端有山有水有丛林,与此截然相反。
这是谢怀衣熟悉的谢南睢独门画法,世间除了谢怀衣,无人能识。
就好比谢南睢有异于常人之别,谢怀衣对此深信不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