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何患无妻,岂能无志!”
谢南睢义愤填膺,腰封处的流苏微微摆动,手指握紧成拳,不是正主却似正主,愤怒溢于言表。
栓子叔隐约有了几分沙哑,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声长长叹息,“叔无前妻相扶,无以至今日。前妻无叔依靠,无以终余年。”
女子死身不死节,没了名声的女子妇人,无论老弱妇孺,皆逃不过别人指点。
谢南睢知道和离后,胖婶也没好到哪儿去,白了双鬓老了容颜,嘴边也没了笑,终日闭门不出,一心等死。
往日与她纠缠不休的牛屠夫,早都避之不及。
按理说胖婶已经这么惨了,谢南睢却还是气不过。
“凭什么?凭什么要这么轻易原谅她!又凭什么可以不计较!栓叔保家卫国,跟随父亲多年戎马四方,舍生取义,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捡回了条命,活着回来,于氏她却与别人有了染指,置栓叔于何地,她配得上这一声劳苦功高吗?她不配!”意气风发的少年郎爱憎分明,事事都要讲个无愧于心,谢南睢坚信,这件事他没有做错。
“阿睢,扶栓叔起来,地上寒凉,恐染上湿气。”
谢怀衣眼眸温和,声音和煦,并未有过多反应,态度十分从容。
“等乡亲们的事处理完,怀衣随栓叔过去看看,也是有日子没见婶子,想她烙得那口葱花饼想得紧了,今天正好有这个机会。”
谢府谁人不知公子偏素,口味较轻,不喜重口,葱花饼不过一个说辞罢了。
谢南睢沉着脸,开始生闷气,想不通兄长为什么会答应这种荒唐事,不过谢怀衣的话就是比谢南睢好使,刚才谢南睢怎么扶,栓子叔就是不肯起来。
怀衣公子一说话,固执的老兵松了劲儿,身子放软了些,谢南睢这次很容易将他扶了起来。
“劳公子费心,老兵心中有愧。”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砰得一声,吓了众人一个哆嗦。
谢怀衣坐不住了,上前两步,“一日谢家军,终身谢家人,一家人说什么见外话。蓝尘,送栓子叔去偏房休息,顺便请绿杏过来看看,腿疾之事,可大可小,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缓缓栓叔的疼痛。”
如果不是谢怀衣开口,堂中众人怕是看不出栓子叔挺了这么长时间,这份耐力果然不是一般人。
栓子叔被聂蓝尘扶走后,谢南睢问兄长,“哥哥是怎么看出来栓子叔疼,我就在他身边都没察觉到异样。还有,哥哥为什么答应要去?”
谢怀衣抿了口茶,在他一旁看热闹的风翊生精神不济,早睡了过去,窝在靠背板凳上小小一只。
“阿睢,你…眼神似乎不大好。”
“哼,哥哥又在打趣,虽比不上哥哥聪慧,可我谢二公子,那也是人中翘楚,还没到老眼昏花的程度,风翊生那个小破孩,我早看他睡了过去,就是懒得搭理。”
说这话时,谢南睢故意看了看板着眼的雪寒见,意有所指。
雪侍卫冷着脸上前,轻手轻脚抱走了睡梦中的风翊生,大厅里留下的人议论声窃窃,
“栓子还真是痴情,当年非于氏不娶,多年未归,原以为断了八年没了消息,人回不来了。大家都在劝于氏改嫁,之前也不是没有过先例,谢家对军眷宽厚,赡养婆母已是尽责,没理由为了一个未亡人守活寡,可于氏不肯。好不容易人回来了,谁知道又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说她这是不是作茧自缚。”
知情人言无不尽,“话不能这么说,当初于氏和牛大可是青梅竹马,若不是栓子从中插了一手,没准人家现在两口子过得风生水起。只不过呀…这人就是善变,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的,真在一起了也就那样。”
“心心念念了二十年,于氏心有不甘,牛大终身未娶。一朝回头,两人都没了那份意思。”
“情字一事啊,不可多说。”
谢南睢想上前,被冷无霜暼了眼,他安安分分待在原地没有再动,撅着嘴问兄长,
“为什么不让我过去听?”
谢怀衣指节修长,将剥好的栗子递给自家不安分弟弟,温声警告说,
“长辈之事,小辈不可妄议。”
谢南睢半空丢了一颗,伸着脖子用嘴去接,动作行云流水,身体却打成了结。“不听就不听,左右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以后可不要像栓子叔那样窝囊,被一个妇人牵着鼻子走,没半点男儿骨气。”
“哦…那可说不准,小少爷话还是不要说得这么满了,有道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脚。指不定哪一天,我们家的谢二公子,会为了一个漂亮姑娘伤心得要死要活,谢府上下,可都盼着那一天好日子提前来呢。”江白玉笑意不禁扩大一些,越发显得笑里藏刀阴谋诡异,谢南睢最是对这种笑面虎束手无策。
他向兄长抱怨,“哥哥能不能以后不要让江白玉这么笑了,笑得丑死了,一点都不好看还吓人。”谢南睢说着,又用手指了指江白玉身后的冰疙瘩。
“也别让冷无霜用眼神看他,他多看我两眼,我夜里又要睡不着,哪儿有人长得像他那样死气沉沉,眼珠子动也不动,跟个活死人差不了多少,鬼见愁这个称呼应该送给他,小爷我当不起。”
谢怀衣嘴角微不可擦翘起弧度,嗓音里隐有笑意。
“再说,今晚就让无霜去你房间守夜,正好锻炼锻炼你的胆子,没准看多了你就能看出无霜的帅。白玉说得也没错,府中上下一致都这么想的,要不然哥哥怎么会把绿杏和红衣给你送过去。”
说起这个谢南睢可就有得苦水倒了,他愁眉苦脸蹲下身,托着下巴故作忧桑。
“哥哥真是胡闹,也不知道母亲怎么想的?两位姐姐本就是为了给哥哥做房侍,怎能送到我院子来,兄长之妻多有避讳,哥哥也真是不讲究,”谢南睢扶着江白玉裤腿站了起来,又嫌弃似的脏手在他袖口处摸了摸,摸出一道显眼的狼爪子,跳远两步,故意气江白玉玩。
“既然哥哥不在乎,我去找母亲说,让她派人接两位姐姐回去,不然小爷今晚睡哪儿都不知道。”
江白玉哪儿能放人走,一个缚身术过去,谢南睢不受控制自己转了弯,重新扭头回来。
“事儿还没完,小少爷往哪儿走?”
谢南睢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
“不是没人申冤了,我为什么还不能走?”
谢怀衣不轻不淡看了过来,谢南睢立马卖乖,嘴里讨巧道,“哥哥,我就是想娘了,想去看看。”
对着江白玉这些人,谢南睢可就没这么好态度。
“离家两月,第一时间应该是去看望母亲,小爷忘了你们难道也忘了,真的是,怎么也没个人提醒我下,要是母亲想我了怎么办?你们可是知道的,母亲见不着我一定会着急。”
众人皆是沉默,提及谢老将军这位夫人,大家一言难尽。
江白玉微微尴尬,笑容僵硬了几分,
“少爷不用着急,夫人不在内院,您这会儿去了也是白去,当务之急还是处理您的烂摊子,再说,这才哪儿到哪儿,公子今天特意抽出时间处理您的这堆琐事,万一明天老将军回来,有人堵住了城门半路拦马,怕是有得少爷好果子吃,我们也是为您着想。”
这些话谢南睢左耳进去右耳出,他拿这些根本不当回事,“先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我娘到底去了哪儿?哥哥你怎么也不告诉我。”
谢怀衣和冷无霜不知道在说什么,一脸严肃。将谢南睢这个小混蛋留给了江白玉对付,江白玉浅笑,表情无懈可击。
“夫人去了沂蒙,前天刚走,今明两天怕是回不来。”
谢南睢仰头,“路途遥远,舟车劳顿,去沂蒙干什么?就我娘那个羸弱身子,不得还没到沂蒙就颠簸散了架?”
江白玉无所不知,“沂蒙香火旺盛,虽是供奉君主,可最近听说,山上的万年扶桑木今年花期不断,云家占卜,今年会有天女临世,是大吉之兆,四海之内有名的世家大族,最近络绎不绝,纷纷前来拜访,上京叫得上名头的世家夫人,相继前去沂蒙上香。夫人听闻老将军回京,难得有了好心情,出门赶了趟热闹。”
江白玉意味深长看了眼谢南睢,谢二公子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
“说话就说话,不要看着我这么装模作样的笑行不行,爷是男人,喜欢的是漂亮的姑娘,你笑得再灿烂我们都是没可能。”
江白玉这下实在没忍住,翻了一个大白眼,“少爷放心,白玉对您没有非分之想。”
他说完不解气,没了一贯笑脸。“以前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白玉就是喜欢路边的一只狗,都不会对少爷有这种妄想。”
两个人学小孩幼稚斗嘴,谢南睢挑了挑唇,“哦,你最好没有!”
江白玉被自家二世祖气到了,想去找自家公子,却被谢南睢缠住。
“那是我哥,又不是你哥,找他干什么,我娘的事还没说完呢,接着讲呀。”
江白玉不情不愿,又拿谢南睢没有办法。
“少爷那么有能耐,还用得着我说。”
“那你刚才想说什么?”谢南睢一脸赖皮,江白玉只要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讲。
“就是不知听谁说得,说是扶桑花久开不败,百年一回,许愿可灵了。夫人出门前特意说,她要给少爷求求姻缘,公子她是指望不到了,少爷今年到了岁数,夫人心头有了指望,不光夫人,谢府众人,可都真心想为少爷求得一段好姻缘。”
谢南睢哪能待得住,“怎么就指望不到哥哥了,母亲也是昏了头,小爷才多大,六月刚刚过了生辰,至于这么着急。”
“再说,她求谁都不如求我,爷的姻缘当然爷自己做主,哪能信什么老天。那什么万年扶桑木,小爷见都没见过,他哪儿知道小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万一给爷送来像冷无霜那样的死人脸,爷可不要。”
谢南睢说着说着,越说越觉得离谱,“放着满上京的姑娘不看,去求一个八百里外的木头精,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简直荒谬。”
说起这事,堂下还未离开的众人可有的讨论,看不惯谢南睢那小伙又冒出了头。
“二公子真是说笑,即便您愿意,那也要问问上京的姑娘们愿不愿意,如果不是二公子出了名的惹人厌,令堂也不会跑到沂蒙去求一棵不会说话的木头。”
有老人听不惯,
“都别胡说,那不是什么破木头,是我们风熵国的国之命脉,桑木不腐,家国永恒。”
谢南睢不屑冷笑,“小爷可是排在金婿榜前三的梦中情婿,哪个姑娘不肯嫁,真是笑话。”
小伙又来阴阳怪气,“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若是从前,恐怕大家看在怀衣公子份上,勉强承认二公子有可圈可点之处,毕竟大多姑娘抱着嫁不了怀衣公子,也要嫁进将军府的凌云壮志,合力将二公子抬举到榜三。”
“可这几日风向变了,上京来了一位风华绝代,翩若惊鸿的遗世贵公子,凡是所到之处,一眼万年,胜过人间无数。更有甚者,有人感叹,此人一出,世间万物皆为陪衬,就连我们怀衣公子,也得退居身后。”
虱子多了不怕痒,谢南睢不怕别人怎么说自己,却听不得他引以为傲的兄长,被人踩了一头。
“胡说,那人是谁?小爷怎未曾听过。准是你们故意找打,有谁能盖过兄长名头?你们怕不是瞎了眼,光天化日撞了鬼。”
谢怀衣终于放下手头的事,看了过来。小伙跪倒在地,软了态度。
“小人不敢妄言,传闻是这么说的,听说他是花城城主最喜爱的琼姬所生,和二公子年岁相当,今年也是刚满十六,家中排行为二。”
谢南睢头一次被一个未曾见面的人,激起了好胜心想去会会,“他叫什么?怎么小爷从未听谁说起,花城有位二公子?”
江白玉接过话头,特意说给谢南睢听。
“听说是因为身子骨不结实,常年避世,无人耳闻。这不最近听说天女临世,特地前来上京,哦,对了,他叫花冯时。少爷若是见着他,一定会知道他是谁,人如其名,堪比花娇!少爷当心,不小心迷失了眼。”
【作者题外话】:不知道能不能再来一章,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