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谢南睢脑袋中幻想过很多种魏长满如何雄姿英武,结果等了半宿没睡等来了一只胡子拉渣的大叔。
那人颠三倒四从山脚下上来,老远谢南睢还以为从哪儿爬出来一具没死透的活尸。不是这也太颠覆他的认知了,魏家不是戒律严明,怎么会有人堕落到这个地步?
人还未过来,谢南睢先是闻见一股陈年老坛酸菜味,比四大娘腌坏了那缸酸菜味道还要来得冲。
谢南睢捂着鼻子站远好几步,难以置信问向江无畏。
“你确定,他就是魏家老五魏长满?”
若说江无畏对别的人不熟悉,魏老五他绝不可能会认错。不光是他,应该是清平镇所有的人,包括目不能视的瞎子。
谢南睢原本好好整理了下衣冠容貌,还向多少见过魏长满两面的江无畏打听打听,他的最基本情况。
初次见面,谢南睢想给自己心中的崇拜者,留一个好点儿的印象。
那会儿江无畏还语气复杂和他说没必要,现在看来确实没必要。
谢南睢见人过来,还想寒暄和他大声招呼。
“魏前辈,我是……”
结果人家鸟都没鸟他,对着江无畏留下一句。
“既然来了,老实点跟着我进来。”
压根眼睛里就没扫到谢南睢这个人,或者说看见了,也没当回事。
江无畏生怕谢南睢不舒服,宽心安慰道,“公子别放在心上,这位五少主对谁都是这幅爱答不理的模样。”
和别的世家不同,魏家有几位儿女就有几位少主。
不分男女,各司其职,这也是魏三身为一个姑娘能当街抢男人的最大底气。
任平生的事,应该只有从头到尾,只有这位魏长满没插过手。
谢南睢后来在魏家日常的小传中看到,说是当时魏家就数魏五看不惯魏三,明明都是同父同母,压根却不对盘。
更令谢南睢奇怪的是,明明书中写道,魏长满是位满腹经纶的可造之材。也是位侠肝义胆的真性情,现在还没到魏家大难之时,怎么这位魏五前辈哪儿哪儿都不太对劲儿。
谢南睢跟在人后,小声与江无畏耳语道,“这人怕不是冒牌货,我明明记得魏长满根本不是这幅鬼样子。”
江无畏连忙捂住谢南睢出言不逊的这张嘴,压低声音告诫道,“公子小声点儿啊,被他听到咱俩估计都得玩。”
“不至于吧?”
“至于,怎么不至于。这位魏五前辈其实没有公子先前想得那样好,他最是小肚鸡肠。从现在开始,公子可千万要学会谨言慎行。万不可像刚才那样有什么说什么。”
谢南睢被江无畏耳提面命,嘱咐了一路。
这家伙唠叨起来也是真要命,他很是觉得奇怪,忽然问,“你是怕爷在这儿惹祸,还是怕惹怒了魏家人没办好那位林美娘交给你的事?”
想不到一些时日不见的江无畏,也会说起场面话。
面对谢南睢的质问,他一点儿都没带忧虑。
“公子,我们在这儿人生地不熟,无畏这是发自肺腑担心公子的安危。魏家水深,从无畏这些日子旁敲侧击的打听,发现仙风道骨的魏家也不全都是好人。”
谢南睢看了眼离他们有些距离的魏长满,语气不明道,“哦~这话怎么说?”
江无畏没直接解释,反倒神情莫测告诫谢南睢。
“等到了魏家,公子到时自己琢磨得过来。”
这家伙真是学坏了,也不知道那个叫林美娘的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江无畏现在和谢南睢说话,也知道什么叫做话不说尽藏半分。
上山的路漫漫,原以为过了山门就能看见魏家的大门。
谁知还要走上七七四百九十九台阶,一夜没睡的谢南睢这会儿哪还有什么精神。
走着走着他不受控制,感觉整个人都往下飘。
那个引他们进来的魏无前辈,这会儿别说人,就是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他果真只是过来接应他们,旁的一句废话都没有。
谢南睢喘气喘得差点就要背过去,昨晚那些被江无畏这个二愣子抹在他脸上的那些烂泥巴,早被他擦了干净,一点儿泥渍都没留。
唯一令他崩溃的是,那滩泥里面不知掺杂了什么东西,导致谢南睢过敏了。
原本俊俏的模样,现在密密麻麻都是红点子。
江无畏一脸愧疚跟在谢南睢身后,“公子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爬了一大半的石台阶。”
魏家门前这些台阶还不是沂蒙山中那些一步可以一脚印,这家伙修得宽又陡,每次只能勉强跨一个,导致谢南睢这个急性子越来越糟心。
他语气不好道,“这话刚才你也是这么和我说,大半天时间过去。我们现在连魏家门头朝那边开都不知道。还一会儿,一个钟头也叫一会儿,你别告诉我,我们后面的路还遥遥无期。”
江无畏也是第一次过来,实在对这里不是很清楚。
谢南睢清楚知道他这是有些迁怒江无畏,他自认是一个心胸豁达的体面人,谁知现在竟也学会了和人斤斤计较。
明明面对花冯时他却不会这么显而易见的暴躁,看来是他对待江无畏的心态不够太诚恳。
这家伙一直把自己的姿态摆的足够低,搞得谢南睢根本忘了他们不是主仆是朋友。
察觉到是自己态度不对的谢南睢,认真反思了下自己的问题。
本着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的原则,谢南睢果断向江无畏认错道,“对不住啊,大兄弟,刚才确实是我语气不好,你千万别放在心上。爷就是这么一个口无遮拦的性子,要是语气冲了你可以开口也向我发火。”
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沉默,还是江无畏最先搭话说。
“公子不用介怀,也是怪无畏的错。这件事本来也和公子没有关系,是我见林姑娘可怜,想要拜托公子答应他。”
江无畏坑了谢南睢这件事确实是事实,好了,这下也算扯平了。
两人停滞不前的这会儿,山顶忽然传来一道着急催促的声音。
“两位是五少主领进门的应试弟子吧?快快快!没时间了还不赶紧抓点紧儿。”
两人一头雾水,江无畏摇头反驳,“你认错人了,我们不是…”
话未说完被及时反应过来的谢南睢撞了一个踉跄,江无畏生生将喉咙未说完的那些话给咽下去。
山顶的人因为站的远,自然看不清楚两人之间的小动作,他很是不耐烦问,“不是什么?”
谢南睢顾不上自己满脸红包,接过话。
“您听错了,我们不远千里过来,当然是为了能有这个机会应试。只是第一次来,虽然承蒙魏前辈看得起,难免也被魏家的巍峨神秘给震慑住,一时间竟然分不清这里是仙境还是人间的天堂。”
山顶的门童不屑道,“那是自然,我们魏家可不是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小门小派,自然门风也比一般的世家气派些。如若你们不是五少主亲自接应回来,没准儿现在还被拦在山门前。拜师求道的人多的是,念在你们态度真诚,今天也就不和你们计较迟到这个事儿。”
谢南睢拉着江无畏连连点头,那副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谨小慎微,被他一学一个像。
“诶诶诶,我们这就上来。”
“手脚麻利点儿,去晚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二位,应试分为四位主考官。去晚了若是遇上我们眼睛里揉不了沙子的三姑娘,二位怕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门童说话转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谢南睢一口气上来,卯足了劲儿往上爬,边爬台阶边问江无畏。
“那位魏三姑娘真有这么恐怖,怎么从昨天到现在,不管从谁嘴里听到她的名头带着敬畏和害怕,隐隐约约还有那么点儿嫌弃。”
不管是谢南睢花冯时二人遇上抛绣球那会儿的大娘,还是槐树林中的噬魂女美娘,抑或是刚才守山的门童。大家不约而同提起魏三的大名都耐人寻味的很啊。
江无畏老远见过一面,具体却不知道该怎么和谢南睢描述。
“我们爬过这些拜师石,一会儿就会看到那位传说中的三姑娘。到时候公子指定能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她。”
谢南睢没理解江无畏的意思,扭头问,“难道她长得也很好看?不然你怎么这么肯定我在人群中能一眼认出她?”
没等来江无畏回答,谢南睢倒是目光立马被屹立在云端的魏家楼阁晃花了眼。
以前知晓魏家清贵,不管是从民声还是威望上,隐隐约约都要高于风熵王。
谢南睢虽然没进去过王宫,不过想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怪不得世人挤破了脑袋也要挤进祁山来,每年光是慕名而来的青年子弟就不在少数。魏家分弟子分内外,光是谢南睢知道的外门弟子就有数千人。
这还是经过层层考核,精挑细选出来的。
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想来他们今日真好赶上了一年一次的应试大赛。每年也只有这时,外人才有机会见到魏家家主魏丛刃。
谢南睢和江无畏赶到的时候,魏家大门敞开,一望无际全是人。
他们两个站在人群最后,别说不起眼,就是美若天仙怕是也没人会注意到他俩。
这些人眼神中闪着迫切的渴望,跃跃欲试看向人群最中间的擂台。
谢南睢站了没一会儿就看出来是怎么一回事。第一试称之为守擂台,连胜百人之后,方可守擂成功换向下一人。
谢南睢粗略判断,这里少说也有数千人。
若是按照如此淘汰机制,第一试过后,最终留下的也不过几十人。
看似公平公正,实则也是最无情。
通常一个人品阶再高的修士,上限也不过是这个数。虽然人群中不乏一些鱼龙混杂的低阶者,但大多数还是有些修为的中阶一层。
以一人敌上百人,不管是灵力还是体力与心智,都极为的考究人。
若是江无畏一人,没准儿还能通过这一试。
可还有谢南睢这个累赘在,谢南睢咬牙切齿很恨道,“昨晚那么多机会,你怎么不和我说还有这一档子事。”
谢南睢原以为被魏长满带进来,他们以门客做居,见见那个了不起的三姑娘。现在看来压根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再说,谁耐烦做魏家的入门弟子。谢南睢这个少爷又不是当腻了。
江无畏连忙解释,“若非公子刚才轻易搭话,我们原本不是来这儿。”
江无畏刚才摇头就是想说,他们只是五少主带回来的门客,不是今日参赛的应试弟子。
谢南睢气急道,“刚才有那么多时间,你为什么不早说?”
江无畏这会儿真是有苦说不出,“我倒是想开口,可公子也不是没让啊!”
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谢南睢这会儿真是有种拍自己一巴掌的冲动。
“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我们是找个魏家人问问魏长满现在人在哪儿,还是在这儿硬着头皮,和这些不要命的人拼一个你死我活。”眼看江无畏有些心动,谢南睢急了。
急的嘴唇上火,连忙补充道,“事先说明哦,要打你去打。反正爷才不会没事找罪受这个窝囊。”
他倒是挺会为自己挽尊,这时候都不忘叮嘱江无畏。
“可别怪我没提醒你,若是单纯比试功夫,这里未必会有你对手。可刚才我都仔细看过了,这场比试有个很膈应人的规定,也不知道哪个缺了大德的人规定。竟然可以使用那种不上台面的下作手段,只要能赢人。”
谢南睢顶着满脸红包叮嘱江无畏,“一会儿你机灵点儿,万事不可逞强。千万要记住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我料想比赛输了,我们也不会被人赶出去。刚才那位门童看来是有意将我们引在这儿,趁着人多,我这会儿去打听打听魏家的情况。否则问你一问三不知,要么就是含含糊糊不肯说。我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也要弄清楚魏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谢南睢大概不知道,再俊朗的人顶着一脸过敏的星星点点好看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江无畏对谢南睢实在不是很放心,“要不公子在这儿等我,无畏保证,一定会速战速决。”
“不行,你这家伙太木了。带着你目标太大,我们得分开来。一会儿有人若是问你,你就说我拉肚子正在四处找茅房。”
这个借口简直一点儿都没走心,大概也只有江无畏会信。
管不了那么多,谢南睢简单说了几句。
一猫腰像只泥鳅一样围着人群外围转,这里除了守卫秩序的魏家人。当然少不了魏家几位掌舵人。
清一色的士服,各个浓眉大眼,面容冷硬,粗旷的根本不像是个矜贵的少主。
噬魂女特意交待的魏三,谢南睢转了两圈都没看到。反倒看见了一位很是有趣的男子。
明明长着一脸文弱,却能顶着夏日灼灼的高温在绣花。
男子绣花还是头一遭,谢南睢站在远处盯着主仆二人在打量。
书生男子身旁的小厮苦口婆心劝解道,“公子何必劳心劳神做这些无用功,若是被三姑娘那几位哥哥看到,指定又要笑话公子没出息。”
可不没出息,哪有好好一男子学女人绣花缝衣服。这么说鲁莽了,谢南睢险些忘了自己为桑九也做过一些事。
谢南睢轻微挑了挑眉,心中暗道,“这位应该就是那位任平生无疑,看来确实有书中描述的那样温和。”是那种由里而外的平和,与谢南睢熟知的兄长那样不同,他是真的读书人。
读书人有风骨,光是站着那儿就与旁人不一样。
小厮又说,“公子还是别费心了,再让三姑娘看到,免不了又要受她一顿刁难,到时候公子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任平生对小厮有些无奈,抬头问他道,“美娘还在家里等着我,你没问问三姑娘到底什么时候能放我离开?”
小厮倒是比任平生这个当时人还气愤,“公子明知道结果,为何还要让我去跑这趟?三姑娘出了名的跋扈,魏家各位少主却都向着她。公子不过只是小小的教书先生,拿什么和魏家斗?”
“再说,亏你还费劲心思给小姐做衣服,夫人这么长时间连一句话都没捎进来。人家都说患难见真情,公子这不是还没被三姑娘招婿,夫人就已经对您心生芥蒂。这样下去,怕是公子两面不是人。”
任平生放下手中活计,叹口长气嘱咐身边的旺福。
“有些心思你万般不能有,君子有节,我与美娘可是在月老祠前结过同心锁,这辈子不离不弃只此她一人。况且我们已经有了落落,这样的日子我从前想都不敢想。”
他的声音徐徐如春风,谢南睢一时竟有些分不清这里到底是魏家,还是书中的世界。
任平生和书上说得一样,确实清风明月是君子。
不过听二人的话,任平生好像还不知道林美娘的事。也只有江无畏那个傻子才肯相信那半人高的女娃娃是妹妹。
小厮声音幽怨,“可公子,我们已经被三姑娘拘在这里已有两月之久。她要是一直不放我们离开,我们还能一直和她耗下去。万一夫人真以为你移情别恋改嫁他人了怎么办?毕竟你们没成婚之前爱慕夫人的人可不少。”
小厮的担心不无道理,谢南睢看任平生一时沉默说不出话来。
半晌后,他声音淡淡说,“不会,美娘不会改嫁,她说过这一生都会和我在一起。”
小厮倒是想得比他这个主子多,“万一夫人也像公子一样受别人逼迫怎么办?三姑娘能拿夫人要挟公子。自然就有人拿小姐威胁夫人,我们人微言轻,左右不了这些事。”
见任平生不说话,小厮胆子更加正了些。
“公子也别怪旺福多嘴,事已至此,我们总得想一个办法出来。若您还如以往那样心善,势必会被人拿捏住。您有妻有女家中还有老夫人。若您迟迟不回去,仅凭夫人一介妇人守不住这个家。”
可惜已经晚了,任平生即使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已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