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睢背靠大树,屏住呼吸,甚至都没敢睁眼。层林茂密,说他胆大其实也不完全是那样。退无可退时,谢南睢要多镇定能有多镇定。
这人多了,心中难免生起一些依赖心。
结果到头来,靠山山倒,靠水水干。什么事都得他自己硬着头皮来。亏他之前还那么信赖江无畏,真遇上事这家伙比他自己还来得不靠谱。
一阵疾风吹过,满树的叶片晃动,带起一阵香风,这气味比之前花冯时身上那点味道还要上头得太多。
鬼魅的声音似近似远,一会儿好像离了谢南睢八丈远,一会儿又好像就在他头顶。
“公子~刚才那位信誓旦旦的小公子~奴家来了,你怎么不出来?月黑风高,正是郎情妾意的好时候,你难道真的不想出来看看奴家这幅好模样?”
谢南睢第一次听到有种声音酥到骨子里,每一声呼唤都好像喊在了谢南睢的心尖儿上。
“不对,这是夺魂术。”
谢南睢咬紧牙一动也没敢动,尽管实在好奇令江无畏避之不及的噬魂女长什么样?可再好奇,他还是没敢放松警惕心。
谢南睢心中暗恨道,“想不到祁山脚下,还有这么明目张胆的事儿发生。不是都说魏家最是清正,没一个人眼睛里能容得了沙子。怎么还能出现这么鬼力雄厚的噬魂女?”再者,他今日虽然离得距离有些远。不过魏丛刃那双清明的眼睛骗不了人,谢南睢很少看到能有一个人这么正派,竟然能和刚正不阿的谢老头儿交好?眼神最是骗不了人。
他能和脾气执拗的谢峥嵘称兄道弟,当然心性也不是一般人。
谢南睢微蹙着眉,控制不住想要打喷嚏。江无畏刚才往谢南睢脸上糊这层保护罩的时候,肯定想不到我们谢二公子会对这种浓郁味道的香气过敏受不了。
“江无畏!爷快挺不住了…阿阿阿…阿嚏!”
糟了,谢南睢没控制住真的出了声。
这时,头顶徘徊许久的一道声音瞬间落到了谢南睢眼前。
“公子~奴家这不是已经找到你了,为何不敢睁眼睛?”
就在这时,远处藏了好久的江无畏控制不住出声提醒谢南睢,“谢公子,千万不要睁眼睛。你脸上的东西对她有抑制力,只要你不看她,噬魂女的噬魂术根本对你起不了一点作用。你可千万要坚持住!”
近在咫尺的魅惑女声,似幽似怨说,“看来小公子和那位倔脾气的小哥是一路人,可奴家刚刚分明闻到了三道气息,怎么这会儿只有你们两个人。另一位气味最是独特的公子在哪儿呢?”
她问得是花冯时,谢南睢也想知道花冯时这会儿人在哪儿呢?
谢南睢闭着眼睛,鼻子尤为的难受。
他这人最是受不了委屈,不管面前的人是谁?忍不住的时候有什么说什么,语气尤其的不好。
“你别管他人在哪儿了?你好歹离爷远一些,这是泡在酸菜坛子里腌久了,怎么身上这么重的酸杂味?”
噬魂女也不生气,“看来公子不光胆子小,这嗅觉也是与旁人不同。奴家身上可是特意用玫瑰花香调和成的香薰味,不是一般的庸俗水粉味。”
她虽然靠近不了谢南睢这张脸,也不清楚谢南睢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从谢南睢这道颇为年轻的声音,辨别出谢南睢绝对长得很周正。
见谢南睢倔着性子没低头,噬魂女一双似有若无的手,轻轻抚摸上谢南睢战战兢兢的胸膛。
一种密密麻麻的轻痒顺着谢南睢的脖颈往里爬,他原地抓狂道,
“江无畏,你个夯货,怎么那会儿没给我说,这鬼女如饥似渴,竟然会动手。还有你这稀稀拉拉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怎么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江无畏这会儿装死,一点动静都没有。
反倒是谢南睢面前的鬼女尤为有耐心,“公子何必多虑,奴家又不会吃了公子。你不妨睁眼看看我的脸,这寻常男人可是喜欢奴家喜欢得紧呢?”
谢南睢撇撇嘴,侧身退后两步躲开对面那只对他动手动脚的爪子。
自从与桑九相识后,谢二公子对这些雌性动物,不管年长或者年幼,避而远之。江白玉那家伙平日里马马虎虎,虽然大多数时间看起来不靠谱,不过有句话倒是说对了。
这世上不怕耀武扬威的老虎,最怕这种两面三刀的女鬼。
女人最是难缠,只不过在谢南睢眼里,桑九是那个唯一的例外。
世间本无噬魂女,有且只有一种噬魂兽。只不过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有些心怀不轨的人开始圈养噬魂兽。这家伙本是应天地万物所生,讲究一个瞬息万变。
慢慢就有些人着了它道儿,被它夺了心智上了身。
与他原形不挑嘴的区别,噬魂女尤其爱这世间俊俏郎。看这执念,生前应该也是一位花痴女。
要么是被情郎辜负,要么…要么就是处女鬼。
看江无畏那家伙唯恐避之不及一副窝囊样,谢南睢料想在他眼前这位,十有八九是后者。
他虽然没睁眼,不过却能清楚噬魂女站在他面前那个位置上。“这清平镇,阴盛阳衰。古往今来,万物皆有定数。这消失了那么一大部分的青年男子,难道都被你吃了?哦不对,应该是被你吸了魂魄。你能有那么大胃口,也不怕撑着自己走不动道儿来。”
噬魂女笑得难以自怀,“公子真是幽默,奴家哪有那么大本事。这里可是祁山脚下,若不是你们出来,奴家怎么有机会能见到你们呢?”
不对,半中午那会儿,和谢南睢面对面的大娘提及夜晚尤其的畏惧。好似在怕什么东西,能让她们闻之色变的不会只是单单一位噬魂女。
谢南睢尽管没睁开眼,凭借着多年来无师自通的颇人心智,尚且能推算出面前这位噬魂女,道行还不足以震慑…等等,她怎么只有半人高?
谢南睢刚睁开眼,一双倒挂在树梢的圆溜溜眼睛盯着他,一动也没动。
谢南睢怒了,“江无畏你这个呆子,赶紧给我麻溜点儿滚出来。”
谢南睢原以为是什么厉害人物,现在看来不过是只还没他腰高的女娃娃,声音和人简直对不上号。
谢南睢捏着女娃娃肩膀,也不知怎么得,他竟然能碰到鬼怪的肩膀。
这也不足为奇,谢南睢根本没把这当一回事。
“妹妹,你生前有十岁了吗?就敢出来装神弄鬼逗人玩。”
噬魂女童不服气,也没和刚才那样特意夹着嗓子,用的是正常的娃娃音。“我没逗你,只不过是你蠢。不都告诉你了,让你睁开眼睛,谁让你刚才那么怕。”
“和那个傻大个一样,这么多天一直都不敢睁眼睛看我。真是白瞎了他那么好的功夫,人却是一个孬货。”
谢南睢不知是该同情自己,还是同情江无畏。
这人光有身手功夫不长脑子,确实也是一件头疼事。
“你明明只是个修炼不到家的小女鬼,怎么也敢有胆子来冒充噬魂女?还有你身上带的这份很严重的鬼气,是从哪儿而来?这里难道还有别的人。”
女娃娃很是骄傲,有于荣焉道,“噬魂女当然不是我,是我的姐姐。幸亏你们遇到的是我,要是遇上我那厉害无比的姐姐。怕是根本等不到哥哥说话,她二话不说就能将你们都吸了。”
噬魂女吸干后的人立马会变成一具干尸,真到那会儿,谢南睢怕是想都不敢想。
“你姐姐人现在在哪儿?”
女娃娃听到谢南睢问,看他的眼神立马不对劲。
“哥哥这是想见我姐姐?”
怎么会?谢南睢九条命,怕是也经不住噬魂女的一张嘴。他单纯只是想问问,没别的意思。
“妹妹真爱说笑,哥哥我就是随口说说。”
“公子难道真的想见我?”一道声音从远处传来,谢南睢听到这声整个人从头皮麻到脚。
比女娃娃刚才冒充的那道魅惑声音,更多了一份蛊惑与幽怨。
一听到这个声音,暗藏在不远处的江无畏与花冯时二人,不约而同皱起了眉。只见前方湿雾弥漫处,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徐徐飘过来。
江无畏脸色霎时一白,整个人看起来更没有精神。
女娃娃欣喜道,“姐姐,姐姐,我在这儿!”
谢南睢来不及捂她的嘴,掩耳盗铃捂住了自己一双眼。
与刚才小打小闹的场面不同,谢南睢能清楚感受到对面向他看来这双阴厉的眼睛。
“看公子模样,应该不是这清平人。怎么?难道也是慕名而来,想要拜魏家名下趋名逐利的世俗子。”
听这语气,谢南睢第一反应就是,这位真正的噬魂女对魏家人怨气实在很厚重。
谢南睢没听说过魏家有哪个是负心汉,怎么竟有一个这么大的仇家。
谢南睢怎么能承认,他既然知道噬魂女的怨气有一大部分来自魏家,自然不能顺着这话往下说。“误…误会了,我…我就是听人说,这魏家有一位嗜酒如命的长辈,想来和他斗斗酒。”
“也不知谁说的,这世上唯一的千杯不倒万杯不醉的酒仙在祁山。我等慕名而来,特意想找这位魏家的五前辈。”
也不知噬魂女信没信,反正谢南睢说得倒挺像那么一回事。
她声音比刚才少了几分狠厉,眼神仍是盯着谢南睢如芒在刺。“真是难得,还有人会记得那个酒疯子。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肯睁眼看向我?”
这话说得实在搞笑,谢南睢又不是真的不想没命活。
这谁不知道,遇上噬魂一族尤其不敢睁眼看向它。眼睛控制心神,哪怕谢南睢自信他心性坚定,也不敢和噬魂女硬碰硬。
“姑娘真是说笑,我怕我刚睁开眼睛,人就没命看见明天的太阳。”
为免气氛僵持,谢南睢自顾自的找话说。
“听姑娘刚才意思,和我特意要找的前辈是旧识。既如此,大家都是朋友,也不至于搞得这么生分你说是不是?”
“你倒是机灵,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三两句攀上交情来。”
鬼气波动,没一会儿,藏在树荫处的江无畏和花冯时二人,被一道鬼气挟持而来。
三人站在一起,画风大为不同。
已经都到这时候,花冯时还有兴致摸他鬓角的那两捋毛儿。
“这位公子倒是好模样,没往自己脸上涂抹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不怕我,还是对自己格外有自信。”
花冯时低着头,和一旁报团取暖的两人不同,他是真的一点儿都没带怕。
“姑娘声音清明,不像那些没了心智大开杀戒的噬魂女。我…”
“花冯时,你什么时候也学会溜须拍马屁,你真的不适合说这种话。”
“谢公子,你干什么这么生气,花公子也是为了我们好。”
谢南睢长长的眼睫毛没完没了的眨,明明睁开了眼,就是挤眉弄眼没敢直接看向噬魂女。
“呆子,你懂什么?有些人只能当那壁上花,水中月。”谢南睢平日里自己屈尊弯腰说这些违心的话不要紧儿。就是不能看花冯时对着别的女人学他这样恭维人。
“谢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计较这些有的没。”
谢南睢挤眉弄眼了一会儿,干脆直接睁开眼。
没直接看向噬魂女,倒是盯着从刚才一直沉默到现在的女娃娃,高声道。
“说吧,既然你们不肯直接让我们死,想要我们做什么?”如果噬魂女真的要命,江无畏也不会坐以待毙一直躲着她们。
恐怕还没等噬魂女出手,问煞破空而出,就可以直接要了她的命。
“公子真是聪明,一点就通,我留各位,当然是想让你们帮我一个忙。”
说是帮忙,噬魂女可一点都没带客气。
花冯时被她牢牢钳制在怀里,不清楚的还以为她这是要霸王硬上弓。
谢南睢不忍直视,也不敢看花冯时一双阴沉沉的眼睛。
“你说话归说话,别对我兄弟动手动脚。也别以为我们真打不过你来。”
谢南睢说得很有底气,事实上他心中也没谱儿。
“你到底要我们帮你什么忙?”
“看公子口气不小,想来这件事对你来说问题也不是很大。我要公子帮我去当一回魏家的女婿,换我那夫婿下来。届时,我自会放这位公子离开。”
“若不然,就让这位容貌过盛的公子,给我留下当郎君。”
“那怎么行?再说既然是你的夫婿,为什么要用我去换?听你刚才的语气,难不成,你这夫婿要娶魏家的姑娘?你们现在人鬼殊途,要不还是算了吧。”
噬魂女一道怨气十足的鬼气冲谢南睢挥过来,打得他当场措手不及吐出好大一口血。
“说话归说话,你动什么手?”
谢南睢不经意抬起头,结果看见了一双天蓝色的眼。
眼眸的底色与常人不同,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蓝色。
俗称异瞳,又名鬼瞳。
和传统意义上的鬼瞳不同,这是天生的鬼眼。
难怪她能成为噬魂女,原来得益于这先天的条件。
古籍记载,这八荒之内,可是很难会有得天独厚的噬魂女。寻常的人若想成为噬魂女,难倒是其次,最重要是她的鬼气不足以压制住噬魂兽原本就有的那股兽性。
最终只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再然后,要么就是自爆,要么就是为世道所不容。
这也就是江无畏对噬魂女下不了手的原因,问煞见血归鞘,又是逢煞便出。
谢南睢面前的噬魂女,明明鬼力雄厚,身上却看不到一丁点儿煞气。
只有一种可能解释的清楚,就是从头到尾她都没害过好人。否则,不会鬼力这么纯净,但要说没有怨,肯定也不尽然。
“魏三抢了我的夫婿,又仗着她魏家的威望,处处压制于我。公子只需知道,只要帮我能救夫婿出来,一切的事就都好说。”
“你夫婿叫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去做那魏三的郎君?”
“只有公子竭尽所能,让魏三娘喜欢上你,才能解开她施法种在我家夫婿身上的诅咒。如若不然,我夫婿根本出不了祁山那道门。”
山门有禁,非是一般人能进得去。也不是寻常人能出得来。
谢南睢尚且不清楚这些都是什么事,不过令他感到瞠目结舌的是,噬魂女口中的夫婿竟是一个他意想不到的人。
“我夫婿名为任平生。”
好熟悉的一个名字,好像后来有小道消息说,魏家满门倾覆,最后替他们收尸的只剩下一位读书人。
还是他们家的旁亲,不过至于什么亲戚,却没有人细说。
不过这位任平生可不仅仅只是普通人,谢南睢似乎有点想起一些旁门左记。
书上说,魏家无愧于天,无愧于地,只愧对于一人。
害他丧妻丧子又丧母,害他风评被害再难成为风清霁月任夫子,更害他终其一生都在世人面前抬不起头。
有那么一句朗朗上口的民间小调唱的就是他,“平生平生不得志,生平生平难为人。若问世间有情人,最负不过任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