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九尴尬笑了笑,整个面部表情写满了不自在。她冲花冯时点了点头,寒暄道,
“花二公子,好久不见,”
花冯时似乎了然,从开始的惊讶到平静,足以看出他心态颇为良好,花冯时出声缓解了桑九的尴尬。
银树木木的,要是以往,不用花冯时交待,只用一个眼神示意,银树自己就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是不是被桑九吓到了,花冯时连喊几声,他都恍若未闻。
“银树,回神…”
桑九道,“公子不必喊他,你的侍从被我定了定身术,一时半会儿没有知觉。”
刚才银树那一声高亢的质问,很容易引来正在四处巡查的侍卫,为避免多生事端,桑九防患于未然。
桑九对他解释,“半个钟头过后,定身术会自动解开,花二公子不必过于担心,今日你们帮助过我,桑九不是以德报怨之人。”
花冯时神色莫然,一副身若浮萍,命如拂柳的羸弱模样,“桑九姑娘不用一口一个花二公子,我现在不过二公主府上一人微门客而已,叫我冯时即可。我这侍从虽口无遮拦,但他关键时候还是懂得分寸,若是外人一时见不到他,恐引起别人怀疑。”
桑九听劝,一个响指解开了银树身上束缚。
说得话多了,花冯时连咳嗽好几声,嘴角竟咳出血来。
“银树,出去不要吱声,替我们守好院门,难得有这个机会,我可以和桑九姑娘叙叙旧,不能浪费了。”
银树不放心,却又没有办法,再怎么担心,自家公子的话他总不能不听,天色渐晚,出去时银树细心到想要点起烛台,被桑九及时劝阻。
“不用,屋里有光,容易产生身影。”
花冯时捂着心口,顺着桑九的话点了点头,银树担忧溢于言表。
“那怎么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公子我不放心。”
话刚落地,他及时察觉到不妥,自家公子眼神和桑九一同扫视过来,银树捂着嘴弯腰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情况一时就变得十分诡异,桑九是个闷葫芦,别人不开口,她是轻易没话说的那种人,两人相距五尺,竟找不到一个话头可以开始。
还是花冯时主动开始解开尴尬,
“桑九姑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用得上冯时,可以尽管开口。”
怎么开口?桑九原想着这些年,是不是花冯时将谢南睢藏匿?如今看他这般光景,只怕有心无力,更何况,谢南睢受碎尸万段之酷刑,想必魂魄一瓣一瓣,供养谢南睢那人,必须有源源不断持续供养的能力,非是花冯时这具身体能轻易完成。
更何况,姻缘结是取自有情人千丝万缕的情丝编织而成,花冯时没这个条件,桑九眼神稍微飘忽,不敢直视花冯时面容,先前她究竟是怎么想的?简直昏了头,竟然有如此荒谬想法。
花冯时善解人意,看出桑九不好意思,主动替她说话。
“桑九姑娘可是为无畏兄前来,看姑娘这幅样子,必定和他刚刚交过手,也清楚,无畏兄如今这幅情况,非是常人能够左右。”
提起江无畏,桑九沉下眸子,问出她刚才问风姿意那几个问题。
“你们是如何得知江无畏行踪?又如何知晓他在哪儿?为什么要将他带回来。”
花冯时苦笑,神色黯然,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波流转,轻易能吸走人魂魄,眼眸中和了这份黯淡。
“冯时不知,前些日子,二公主不知从哪儿得来消息,说是万窟山异常,恐有旧人临世,我被迫带了过去。”
上京谁人不知,万窟山乃谢南睢祥瑞之地,谢南睢死后,那里还没来得及被世家大族围剿,竟变成一堆废墟,与先前荒凉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万窟山与谢南睢一脉相承,借谢南睢灵气散发生机,又因谢南睢的死重新归墟,就连那个神乎其神的续命之说,那位命在旦夕多了几年寿命的离奇老伯,也在谢南睢死后音讯全无。
桑九隐下心中恼怒,接着问,
“那里不是重新被列为生命禁地,四周有结界护山,你们是如何进去?”
“我们并没有进去,是无畏兄自己出现在那个地方,他好像故意等在那里,在等什么人?”
还能等谁?自始至终等的不过谢家兄弟,等不到谢怀衣就在等谢南睢。
出幽灵谷时,云知术问过桑九。
“难道桑九姑娘就不想知道,带走怀衣和江少侠那人是谁?没准姑娘认识。”
当时,桑九怎么说来着,她说她此行目的,只为谢南睢一人。
耳中忽有廿白识传音,
“姑娘,风于钺找来客栈,我们不想被他牵制,前行一步在城郊雁南山下等姑娘汇合,姑娘万不可耽搁…”
怕是已经来不及了,桑九回神,没有再问的必要。
临走时她丢给了花冯时一白瓷瓶,嘱咐道,
“里面装了一颗冰心魄,虽不能灭你体内噬心蛊,但能压制它每月产生的噬心之痛,当然,有好必有坏,用了这颗千年冰心魄,心脏会变得无知无觉,能延缓你死亡的速度,但它的副作用也不容小觑。花二公子怕是此后,要当一个没有情绪感知的冰美人。”
冰心魄,又名灭情绝爱,为什么桑九知道的会这么清楚,因为在她体内,刚好也有一颗。
桑九刚抬起脚,身后传来声音。
花冯时声音冷得掉渣,“这就是你迟迟没有回应谢南睢的根本原因?”
桑九哑了嗓子,半晌沉默过后,她长叹一口气,似是非是回了一句。“是也不是,那会儿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花冯时笑到眼尾通红,直到飚出了泪。
他哽咽道,“呵…好一句没有选择的余地,是谁逼你了吗!既然有些东西你给不了,当初为什么要招惹他!”
一连两声质问,成功让桑九彻底沉默。
“花冯时,你不是比谁都清楚,当初廿白叙兄弟最开始要找得是你,是你眼睁睁看他以假乱真带走了谢南睢。”
桑九转过身,眼睛里含着泪,终于不复冷静,变得咄咄逼人。
“廿白叙缺心眼不认识那是谁?难道你花二公子不知道他是谁?寻常的地痞流氓会能引起那般大动静,谢家军在上京城外整整寻了三日,差点荡平整座沂蒙。”
“这难道不是你花二公子一手策划,若不是你送他来我面前,我们之间根本不会产生交集,说不定,谢南睢现在还只是上京一游手好闲的二世祖,谢家也不会满门倾覆。”
“既如你所愿,你现在有什么资格来质问我!”
花冯时情绪激动,一时气血攻心,跌倒在地。
“你胡说,我没想着要他死,我没想着让他去送死!自始至终都没有!”
“可你还不是保不住他!”桑九仰头憋回眼泪,心脏微微跳动,沉睡数年的心脉因情绪波动逐渐恢复生机。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执意要银树离开?恐怕我现在前脚踏出院门,后脚风于钺的铁骑立刻会将我包围。”
“你既和他是一伙,又何必在这儿惺惺作态,花冯时,你可真虚伪!”
——
“呀!小爷一会儿不见,娘子你竟在此和野男人幽会,你这是想给小爷我戴绿帽子,我告诉你,想都别想。”
吊儿郎当的腔调,不是谢南睢又能是谁?
桑九一时怔住,眼角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憋住。
“你去哪儿了,我以为我又把你弄丢了。”
“哎哎哎,别…别…别哭呀,小爷我最是看不得漂亮姑娘掉眼泪,尤其是我家亲亲娘子,娘子这几颗泪掉的,简直痛在我心尖儿上,好了好了,就知道你们姑娘家眼窝子浅,不过眼泪流多了可就不值钱了,没得损了福相。”
他伸出手想替桑九擦擦眼泪,下一秒竟穿过她身,眼睛不受控制看向桑九身后那人。
花冯时怔怔的,回不过神。
桑九急忙将谢南睢护至身后,谢南睢不明所以。
“娘子拽我干嘛?是不是心虚,小爷还没来得及看清你那情夫长什么样子?”
桑九平日最是正经不过,今天也生了计较之心。
“别看,没什么好奇的,那人山里幻化成的一男狐狸精,你一孤魂野鬼,当心和他对视上,被这只狐狸精吸走精魄。”
谢南睢轻啧一声,瞟了一眼桑九失落道,
“男狐狸精呀!难怪娘子会受他蛊惑,真是旧不如新,娘子若是厌弃了我,烦请提前和我说声,小爷我好先去奈何桥排队,争取下辈子做个体面人,令娘子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移不开眼。”
桑九抿唇,锯了嘴的葫芦,话到嘴边根本说不出来。
“这里纷争太多,我们还是赶紧回沂蒙,回了山上,你身上这道姻缘结,我求婆婆想想办法,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解了这道牵绊。”
桑九不想问谢南睢之前去了哪儿?又为什么会找到这里?这些在她看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得赶紧回到沂蒙。
天空乌云密布,狂风四起。
正如桑九在花冯时面前所说,她前脚刚踏出公主府侧门,随即风于钺的铁骑迎面而来,将她团团围住,其中不乏名门修士。
中间那人身高八尺,身形挺拔,早已看不出当初那份落魄样。
他含笑道,
“既然来都来了?作何这般鬼鬼祟祟要走?难道桑九姑娘真不想知道?”
“知道什么?风于钺,有什么话你不妨直接说!”
桑九坦然面对风于钺,谢南睢在她身后当木头人。
风于钺挑眉轻笑,他以前面色寡相,如今何时何地都喜欢嘴角噙着一抹假笑,如沐春风真的不适合他。
“桑九,你难道当真以为我看不到谢南睢吗?”
说是晴天霹雳一点都不为过,桑九退后两步,想将谢南睢藏至锁灵囊。
风于钺扬声道,
“别费力气了,以你如今的本事,我若是真想动手,怕是你根本过不了我三个回合。”
他无视桑九一脸敌视,自顾自说,态度熟稔的仿佛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娘子,他谁呀?”
桑九咬牙,“一个坏蛋!”
“哦,看着就没长副好人样,笑起来怪模怪样,难看极了。”
风于钺也不生气,倒是悠然自得和桑九叙起了旧。
“怎么说我们也是老朋友,我今日来,也没什么恶意,就是听闻,早些年谢南睢在万窟山上,那身通天绝学,可全都来自天女之手,其中有一绝学,能令朽木逢春,白骨还生。”
“正好,我派人从沂蒙将姑娘床前那副骷髅架子,不远千里送了过来。”
风于钺说得意味深长,桑九怎么能看不出他眼底的不怀好意。
“桑九,你可千万别让我失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