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睢,你当真认不出我是谁?”
风于钺双手背后,慢悠悠走过来,“你认不出我没关系,有个人,有个物件,相信你一定认识,不可能不眼熟。”
桑九护着谢南睢,看风于钺的眼神里都是警惕。
她忿然不平,“你现在想得到的,不是早已经得到。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他。”
“我不放过谁?谁又放过了我!桑九你倒是说说,我得到了什么?”风于钺仰天长笑,眸中尽是阴鸷,从骨子里散发出一种阴郁。他比桑九高了一头,居高临下看她。“你说的是这千夫所指的风熵王国?还是受万人唾弃的帝王宝座?”
桑九眸色闪了闪,黄昏幽暗,她竟从风于钺的灵魂中,看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
君王高座,一生孤独,这都是常态,有得必有失,这没什么可说的。
——
要说桑九为什么这些年来,不想看到风于钺,除却谢家的事,其实更多的是因为,桑九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人。
“明明有更好的路,你偏偏走了这么一条,怨不得留不住,他本来就不属于你。”
天女职责,守护一代君主,从刚开始第一眼看到风于钺,桑九就知道,这个人是她日后的劫,知他所知,想他所想,帮他如愿。
风于钺指的是什么,桑九不可能不知道。
风于钺发丝飘荡,眼神中尽是执拗。
“你既然有机会,我为什么不能!”他指的是谢南睢,可有没有机会,桑九自己都不知道。
整个公主府亮起灯笼烛火,照得整片天空红映映的亮。
谢南睢拽了拽桑九衣袖,这次竟意外扯动了,他不可置信看向自己双手,惶恐到,
“我…我…我可以摸到…娘子了。”
风于钺漫笑,看谢南睢眼神随意。
“谢南睢,既然你有了感知,那不妨听听这首曲子,看我今天给你带了什么惊喜?”
桑九面色沉静,看他从一旁侍卫手捧的锦盒中,珍重以待,取出了一把笛子。
那是忘尘,世间只此一把的忘尘,没人能够认错。
桑九担忧看向谢南睢,此时他被风于钺吸引走了全部注意力。
谢南睢喃喃自语问,“那是什么?”
风于钺坦然,肆意大笑,“你还真是傻了,竟然连忘尘都认不出,也罢,看你如今失了心智份上,我今天勉强吹奏一首,帮你回忆回忆。”
“你别碰他!”谢南睢脱口而出拒绝,他从桑九身后一跃而上,冲至风于钺面前,可刚才的触碰似乎是错觉,谢南睢没阻止住风于钺吹笛。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丝丝缕缕肉眼可见的音符顺着笛音向空中流动,桑九足以可见,那股融合了帝王之气的蓬勃灵脉散发生机,滋润大地。
更有甚者,蛰伏在她体内,多年未有动静的冰心魄,此刻在桑九心脏处随着音符跳动,公主府破败的花草树木,逐渐恢复盎然,莲花池中鱼跃龙门,就连荒凉落败的花冯时院落,抬眼也变成了一片绿意。
茅舍内,花冯时失神道,“他…他…他没骗我,银树,他果真没骗我。”一颗晶莹剔透的眼泪顺着眼眶欲滴不落,银树颔首,多年“守得云开见月明,银树祝公子,得偿所愿!”
谢南睢被这首无忧钉住脚步,脑子里逐渐一帧一帧想起从前那些画面。
他问哥哥,“为什么叫它无忧?明明这首曲子前后调都那么悲悯,一点都让人看不到希望,我不喜欢。”
谢怀衣年长谢南睢六岁,两人性格截然不同,看到的世界也大致接近不了。
他温声给谢南睢解释,
“花非花,雾非雾,阿睢年纪还小,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绝处逢生?什么叫做柳暗花明?无妨,兄长希望你一辈子都听不懂这首曲,有兄长在,我们阿睢可以做一个快快乐乐的二世祖,每天开心就好。”
一首无忧结束,暂时没人能从回忆中走出来。
谢南睢怅惘道,“哥…哥?”
桑九全身心都在谢南睢身上,想带他离开,却被恢复记忆后的谢二公子,一把挥开衣袖,他冷漠到看桑九的眼神似乎是一个陌生人,
“姑娘手脏,别碰我!”
桑九伸出去那只手就那么垂至半空,不肯收回来,可惜对方根本不在乎。
风于钺游刃有余吹完了整首无忧,他故意冲谢南睢显摆,尤其是他手上那把坠着如意的忘尘,看起来格外刺眼。
“你是不是想问,谢怀衣的忘尘为何在我手里?我又从哪儿学会了他的无忧?”风于钺嘴角那抹假仁假义的笑,重新挂了起来。他刻意说,目的只为刺激谢南睢,
“当然,是忘尘的主人教的,不然,我哪来这种本事。”乐器随主,谢南睢这个亲弟弟怎么可能不清楚。
可正因为清楚,所以他才接受不了。
“不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也是你命好,处处有谢怀衣护着,若不因为,你是他一母同胞亲弟弟,今天换个人站这里,你信不信我立马就可以将你,挫骨扬灰。”
风于钺周身那种灵气萦绕的感觉如此熟悉,如今他有这个骄傲的资本,谢南睢回头,看桑九的眼神尤其失望。
“他,身上那股灵脉,是你…的?”
虽是疑问,却是事实,根本不容桑九多说。
“谢南睢,你听我说,”桑九着急想要解释,对方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有什么可说的,”谢南睢心灰意冷,眼底没了光。“呵…我就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大笑话,可笑至极,白瞎了一双眼睛。”
银树扶着花冯时仓惶追了出来,公主府侧门警戒,花冯时脸色苍白,从怀中取出一块白玉令牌,递给领兵侍卫查看,对方只一眼,便恭敬放他离开。
风姿意得到消息,在花冯时身后追问。
“难道,谢南睢,真的回来了呢?”
花冯时态度不复往日顺从,冷漠道,“与二公主无关,你我此前交易,就此为止。”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花冯时出了门,却迟迟不敢上前。
那边桑九试图让谢难睢冷静,
“不是这样…不是你想的这样。”
谢南睢苍凉一笑,“不是哪样?爱不是爱,情不是情,友,不是友。现在看来,是不是从一开始,这就是一个局,一个为我量身定做,瓮中捉鳖的局中局。”
他终于舍得看桑九一眼,眼中却不复原来明朗。
“可笑我到死还在奢望,奢望你这该死的垂爱,你说你,为什么要唤我回来?天女可知,那日我是怎么死的?”
两人近在咫尺,中间好似隔着千山万水的鸿沟,一声天女将桑九拉回现实。
桑九听见谢南睢对自己说,“那日我受穿心剔骨之刑,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千刀万剐,寸寸剥心,有多难受!难受到死我都在想,是不是我哪儿做得不对?”
“明明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我的父兄,我千军万马利在千秋的谢家军,会遭受如此浩劫?桑九,你知道金戈铁马裹寒衣的故事,从前他是一个故事,现在他成了我谢家军最后的归宿。”
“你知道眼睁睁看着,从小疼我护我爱我如命的娘亲,一方白绫,吊死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受?你知道亲眼看着,一起情同手足患难与共的表兄表弟,被乱箭射死在城门下有多令人无法呼吸?”
“你不懂,你无情无爱,没有感知,你生来就是为了拥护一代君主,哪怕风于钺残害忠良,泯灭人心,你统统都看不到,你在干什么?你在助纣为虐,你与他狼狈为奸。”
“你可知,我谢南睢此生,最大的错,就是遇上了你。既如此,你护你的君,我守我的家,为什么还要唤我回来?”
两人相顾无言,桑九伸出去那只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她不善言谈,不知道该怎么说,心口冰心魄忽然炸裂,铺天盖地涌上一股酸涩几乎将她掩埋,她明明没做错,为什么面对谢南睢的质问,会有一种锥心之疼。
“你说话呀!装什么哑巴。”
风于钺像个没事人,百无聊赖站在一旁看热闹,此时插了一道。
“你让她说什么?说你刚愎自用,笑你年少轻狂,谢二公子,你到底是被谢家惯坏了,不知道这世人皆苦,不知道什么叫做有心无力,也看不清上京这场风云跌宕,魑魅诡谲,被人活生生当成了靶子,怨得了谁。”
“你既然当初知道藏拙,为什么不藏得再彻底一些,又为什么要从万窟山回来?你若是不回来,谢家也不会是此等下场。”
“可怜谢老将军煞费苦心,小儿莽撞,生生一步好棋最后满盘皆输。最终落得了个家毁人亡,怨不了别人。”
既已至此,多说无益。
谢南睢手心微动,眼神死,绝望中手腹竟生出一簇鬼火,幽暗天色中冒着蓝光,与寻常火焰不同。
风于钺及时做好防备,桑九却无动于衷,她几乎难以置信,风于钺却还在挑衅,
“谢南睢,你要干什么?你现在任何一个轻举妄动,都会受到灰飞烟灭,以我现在能耐,区区一抹怨灵,根本伤我不得。”
桑九眼神中闪过不可思议,想上前阻止谢南睢,却被风于钺一把抓住。
“你疯了。”
桑九听不到,看谢南睢眼神心痛难耐,她摇着头泪流满脸,她终于有了人的情绪感知,桑九嘶喊道,
“谢南睢,你不要…你不要误入歧途,那是一条不归路啊!”
鬼修是禁忌,是亡灵用整个灵魂祭天,获取一种不容于世道非比寻常的力量,古往今来,无人耳闻,也是偶然被谢南睢看到冰山一角,桑九心颤,她颤抖不安。
被她呼唤那人,邪魅一笑,眼睛陡然深邃了许多,变得有些鬼魅。
“你不是说,事在人为,我今日便试试,看这大道,容不容得下我谢南睢。”
他无所畏惧,蓝色火焰在他手心跳动,火苗越窜越高,隐约看出中间那颗魅蓝色火芯,处处透着诡异。
“若是失败,不过神形俱灭,不入轮回。万一,我侥幸成功,修得鬼身。不计任何代价,不论何等后果,我谢南睢要,风!于!钺!死无葬身之地,用他的亡魂祭奠我谢家千万亡灵。”
阴风乍起,魑魅魍魉,相继粲笑,夜色笼罩一团团黑雾瘴气,令人不寒而栗。
月光被树枝遮住了一大半,两盏红灯笼骤然没了光,桑九使出浑身解数却也无济于事,灵力枯竭不可再生,符篆根本不起作用,一时竟急火攻心,横生华发,却还是阻止不了谢南睢鬼祭。
“谢南睢,此道不容于世!没有回头路可走。”
那人不听,嗤笑道,
“不是早就没有了。桑九,你唤我回来,应该想到今日我们必定水火不容。”
桑九眼睁睁看着他任由自己灵识堕落,跌入深渊,一时支撑不住,昏死过去。
谢南睢最后意识中闪过很多种画面,画面纷杂,难以扑捉。
他闭眼前,在桑九眼中看见自己清晰倒影,意识逐渐远去,似乎有一年杏花微雨,姑娘一身寒衣,水调歌头。
年仅十五的谢二公子挠头问那姑娘,红发带随风飘扬,他端的是一脸不正经,心中却充满忐忑。
“小娘子姓甚名谁?芳龄几何?可有许有婚配?小生家中颇为殷实,有良田百亩,庭院几许,有仆从侍奉,姑娘若不嫌弃…”话未说完,
那姑娘冷冰冰,眼眸似冰,冷声对自己喊了声滚,从头到尾一个正眼都没。
可令浪荡公子谢南睢,从此一见倾心。
【作者题外话】:我实在找不出什么字眼可以形容曲调,刚才看多了觉得隐约有些不正经,真是脑子脏,看什么都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