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新鲜出炉的嫩豆腐,两文钱一块,童叟无欺。”
“包子,热气腾腾的大包子,肉香四溢,不好吃不要钱。”
大清早主街两侧,贩卖声此起彼伏,上京有名的烟花巷钻出来一人,瞧着年岁不过十五,灰头土脸一身泥垢。
在他身后,有一俊俏少年扬身而立,他双手插着腰,眼神熠熠生辉,彷佛装着这世间最是璀璨的星辰大海。
少年似是而非道,端得一本正经。
“风行止,你好歹也是一名声响当当皇室子弟,整日游走在烟花柳巷,成何体统。”
灰头土脸的少年,从狗洞爬出来一身狼狈,语气不屑道,
“还不是都怪你,谢南睢,你说说你出的什么鬼主意,放着好好大门不走,非要让我来爬这破狗洞,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声名显赫文武双全的,堂堂京城四皇子,不是什么阿猫阿狗,你最好对我放尊重点。”风行止拍了拍衣襟处看得到的土屑,吹了一口发梢沾染到的杂草。
越说越觉得来气,谢南睢的衣服在他身上穿着不伦不类,别扭极了。
“如果不是你怂恿,我至于被人当成登徒浪子,沿街讨打。还说带我来见什么大世面,谢南睢你真下流,哪有那个世家子弟整日偷鸡摸狗,鬼鬼祟祟去看…去看人家行…行闺房之事。”
风行止涨红了一张脸,年岁小,还不懂什么叫做风流韵事,只觉得荒唐。
“快…快…快拉我一把,小腿抽筋站不起来了。”
谢南睢仰着头,不为所动。
“你不是说我下流,怎么办?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哥哥我,现在,很,不,高,兴。”
“谢南睢你够了啊,别蹬鼻子上脸,哼,小心舅父回来有你好看,你的逍遥日子没几天了。”
谢南睢吊儿郎当,嘴角弯起一抹弧度,不怀好意扯了一下嘴皮。
“那就看看,我们兄弟俩,谁先吃这个苦头。”他嘴边吹起一声口哨,眼睛里漾出笑意,风行止瞬间头皮发麻。
“别呀,弟弟我有口无心,二哥哥和我别一般计较,我就是嘴贱,说说而已,说说而已,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和我较真。”嘴上求饶,风行止心里暗暗发狠,等出去这个鬼地方,他风行止一定要让谢南睢吃不了兜着走。
谢南睢是谁?上京里出了名的纨绔,鬼心思多得吓人,哪能看不出风行止的咬牙切齿。
他含笑道,“二哥哥是真的帮你见见世面,你要是怀恨在心,实在伤二哥哥心。男子汉大丈夫,未免有点小肚鸡肠。”
风行止咬牙,“谢南睢,你敢不敢让你家这只哈喇狗离我远点,它口水都快流我身上了。”
一只流着哈喇子的癞皮狗,吐着舌头向谢南睢卖乖。
“汪!汪!汪汪汪!”
谢南睢递给自家心头爱一个眼神,“灭霸,去,送四皇子回宫。”
癞皮狗领命,吐着舌头叼着风行止一处裤脚,头也不回撒愣子往外跑。
风度翩翩的四皇子惊慌大叫,“谢南睢,你赶紧让你家这只傻狗停下来,它咬住我亵裤了,我要是今日光着屁股上街,众目睽睽之下害我丢尽颜面,今后我风行止一定和你没完。”
他狗急跳墙,什么话都往外咕噜。
“舅父不日就会回京,山水轮流转,谢南睢,你就等着瞧吧!到时候我倒要看看,你如何嚣张得起来。”
谢南睢不可一世,猖狂道,
“小爷还能怕那老匹夫不成?他回来就回来,之前又不是没见过,教训了十几年,来来回回都是那么几句话,他不嫌烦我还嫌腻了呢,你,吓唬不着我。”
风行止哆嗦着一根手指,口舌之争他向来不是谢南睢对手,只能认命拽住裤子,任凭癞皮狗拖着自己离去。
风行止渐行渐远,看不见人后。
谢南睢插着兜,哼着不成调的曲儿,若无其事从巷子尾溜达出来。
从荷包里摸了好半天,丢给包子铺老板娘两个铜板儿,信誓旦旦道,
“来两个香得流油的肉包子,小爷尝尝到底有没有说得那么好吃。”
老板娘不屑,压根没理睬谢南睢这尊大佛。
包子铺这间食肆不大,门口坐满了布衣补丁的平头老百姓,他们看谢南睢眼神不屑,似乎怒其不争。
反观谢南睢,穿着一锦衣华服,和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老板娘,小爷在和你说话,你倒是给爷吭个气。”
红楼里那些二大爷耀武扬威的姿态,谢南睢学了个十成十。
老板娘不屑,对他付之一笑,终于舍得给谢南睢一个正眼。
“哟,今儿不知刮的什么风,竟把您这位爷给吹了过来,可惜我这小店寒酸,怕是当不起谢二公子大驾光临。还请谢二公子移驾别处,没得玷污了你这双金贵的腿。”
谢南睢皱眉,学小孩子耍脾气。
“不欢迎就不欢迎,做什么阴阳怪气?小爷是没给你钱还是怎么的?再不济,老规矩,记我哥账上,月底找他要钱。”
老板娘活成了人精,说话滴水不漏。
“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上个月月末,怀衣公子特地派人过来,挨家挨户特意交待,今后谢南睢谢二公子,不管是口头赊账,还是签字画押,将军府一概不认,不光我们这家小店,怕是整个上京,如今都无人敢给谢二公子赊账,毕竟我们小老百姓,也是要糊口吃饭。得罪了二公子不打紧,万一得罪了怀衣公子,我们可真是人微言轻,有口难辩。”
老板娘拾起桌面两枚铜板,递给谢南睢,意有所指劝诫道,
“二公子街头流浪了半月之久,虽然不晓得今日这身锦衣华服打哪儿来的,少不过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不过要我们说,您还是回去认个错,街坊们可都听说,谢老将军马上班师回朝,到时候您又得被扒一层皮,没得让旁人看了笑话。”
当着众人的面,老板娘说得可谓大义凛然。
谢南睢垮着脸,小意撒娇,
“小玉姐,你这生分了不成,我还指着后半个月靠你而活,你现在抛弃了我,弟弟可真要露宿街头,学叫花子讨饭,我的好姐姐,你就通融通融。以后店里还有什么光膀子恶霸再来闹事,弟弟肯定第一个冲上前护你周全。难道你忍心看弟弟饿着肚子,你听,我的肚子在给姐姐唱空城计。”
老板娘笑骂,
“活该!你自找的,放得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整日不是在天桥顶上,学半瞎子坑蒙拐骗;就是钻狗洞去红楼,看漂亮姑娘跳舞,你还能不能有点出息,真那么喜欢,反正你年岁到了,以你家的门第,娶几个老婆还不是信手拈来。”
谢南睢梗着脖子,脸皮比城墙还厚。
“那可不行,小爷我要娶,一定娶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女子,非是十分喜欢才行,喜欢分为很多种,漂亮姑娘我都喜欢,但真要娶个姑娘死心塌地,一定要喜欢得不能再喜欢,心心念念全都是她,不能学那些臭男人三心二意。”
这种浪荡公子的口蜜唇舌,老板娘见多了,“哼,你倒是说得轻巧,也不晓得用这套说辞忽悠了几家姑娘,难怪红楼里的几位头牌,为了你争相吃醋,当着客人面,竟不顾仪态打起了群架,可真是稀奇。”
“那不一样,”谢南睢为自己狡辩,“姐姐们那是喜欢我,喜欢我这个人,和我说什么话不重要,他们拿我当弟弟,亲弟弟那种。那日打群架是为了争相见我兄长,我承诺她们,要是哪位花娘舞姿曼妙,妙语生花,讨我喜欢的话,我答应带她回去见我兄长。”
谢南睢说得有恃无恐,老板娘听得心惊肉跳。
背过人来,所谓苦口婆心,“我的小祖宗,你兄长那是谁?清风霁月的怀衣公子,你可不能让红楼里那些姑娘亵渎了他,否则不说别人,姑奶**一个饶不了你。”
谢南睢舔着嘴唇,趁老板娘一不留神,果断伸出摸了一个肉包子,手忙脚乱往嘴里送,烫得口齿不清,跳着脚抽气。
“说说而已,不给…不给她们吃个甜头,我怎么才能喝到…喝到红楼里有名的女儿红,我可真是早对它垂涎三尺,无奈小爷囊中羞涩,实在消受不起。”谢南睢吐着舌头,言语中全是可惜。
小玉说是小玉,事实上按照她年岁,怕是和谢南睢大哥差不太多,可惜谢江南英年早逝,外人轻易不能提及。
老板娘对谢南睢这个小滑头,又爱又恨。嫌弃道,
“吃完了赶紧走,你站哪儿,哪儿就是是非之地。算姐姐求你,放我们小店一条生路,别一天八趟往这边跑。”
谢南睢兜起衣摆,不惧热气灼伤,腆着一张厚脸皮,生生又往怀里揣了几个肉包子,可怜兮兮卖乖。
“姐姐大恩大德,南睢没齿难忘,今日若是运气好,赚得几个银钱,一定前来结玉姐姐这笔账。”
老板娘挥着手,嘴里嫌弃眼睛里却含着笑,“走吧走吧,讨债鬼,哪回不都是这样忽悠我。”
谢南睢揣着四五个热包子,一溜小跑到城门脚下,那里常年蹲守一群不大不小的小萝卜头,看起来八九十岁,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叫什么名字?年龄有多大?从哪里来?又为什么流浪至此?
谢南睢老远招着手,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打趣道,
“大黑二白快过来,新鲜出炉的热包子,来晚了可没有份儿。”
小玉掌柜做得肉包子皮薄肉厚,口齿留香,可不是说说而已。
香味勾的灭霸老远闻着味追了过来,整只狗头就差直接扑了上来,张着嘴咬,足以看出跟着谢南睢有多穷困潦倒,将军府的狗,竟吃不起一只肉包子,说出去多可笑。
那群毛孩子不为所动,即使眼神中垂涎欲滴,还是面带警惕没有过来。
为首的那个男孩子细瘦高挑,在一众叫花子里勉强说得上出类拔萃。
谢南睢挑眉逗他,
“大黑,你可想好了哦,要是你们认我做老大,今后跟着我,保管你们吃香喝辣,不用露宿街头顿顿食不果腹,我给了你三天时间考虑,看样子,你还没考虑好,那小爷我,只好将这几枚肉包子,丢给我们家灭霸垫垫肚子。”
“你说是吧,灭霸。”
癞皮狗汪汪汪连叫了好几声,兴奋围着谢南睢打转儿。
谢南睢当着那几个小孩的面,故意掰开一大块,丢给哈巴狗张开的嘴巴里。
香得整只狗眯着眼睛摇尾巴,有饿得受不住的小孩眼馋到哭出声来。
那个被谢南睢称之为大黑的小男孩终于松了口,
“你要说话算话,我可知道你是谁?”
谢南睢昂首阔步没个正经,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谢南睢,家住上京口,京城里有名的纨绔子弟,无人不识。我哥哥可是上京城里有名的怀衣公子,大树底下好乘凉,跟了小爷,你们以后还怕没有饭吃。”
那个叫大黑的男孩根本没给谢南睢面子,板着脸提醒道,
“可我听说,你都离家出走了半个月,居无定所满城流浪,没比我们好多少,更何况,你家老将军不日就要回来,你怕是根本顾不上我们。”
谢南睢被一十岁小孩拆穿了也不觉得没面子,嬉皮笑脸凑上前。
“小鬼,你知道什么叫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小爷再不济,带着你们还是能混口温饱。”
男孩板着脸从谢南睢手里接过肉包子,低头递给了一旁的瘦弱弟弟。
他眼神执拗,有种不服输的劲儿。
“不要叫我大黑,我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
谢南睢不顾他抵抗,不带任何嫌弃摸了摸小鬼脑袋,好笑问,
“那你叫什么?”
小孩很不自在,别扭说,
“我叫楚淮河,家住淮河边,不是无名无姓的小流浪汉。”
【作者题外话】:晚安了,从这章开始,就都是从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