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骗我!林袅袅你害我毁尽百年修行,你明知道这样做是不可以,为何还要一意孤行?又是谁告诉你这么阴损的法子,凭你这点小聪明,怕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损人不利己的办法。”
一冷静一癫狂,两道声音交织在一起,互相抨击。
“事已至此,问那么多干嘛?现在你我一身,你就是我,我既是你。只要你能帮我完成心愿,至于答应你的,我肯定说到做到。”
鸢尾鱼悔不当初,不情愿也没办法,“可我们现在仍没办法上岸,如何能接触到裴家的人?更何况你现在连一缕魂魄都算不上。你即使寄托在我的躯体里,可我只是一尾鱼,不是你们人,更没办法起到什么大作用。”鱼没有人的情绪,它十分理解不了林袅袅癫狂的脑回路。
“你难道就没想过,顶着我的身子,你该如何去见你心中的那位裴公子?你们都是人的时候姑且不能在一起,现在成了一条鱼,他难道就能喜欢上你?”
林袅袅执念大过于鸢尾鱼,陷入执念的林袅袅根本不容鸢尾鱼劝诫。
“别说了,反正现在你说什么都没用,在你答应我的时候已经晚了。不过这件事不劳你操心,我即占了你的身子,自然有的是办法,你只需要老老实实不做声,也千万别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心思。…记住,毕竟我和你我们一体同身,民间有句话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活了这么些年,应该多少听得懂我说的意思。”
鸢尾鱼在清澈的水中无声沉默,林袅袅能清楚感受到她的这种情绪,不过并不在意说,
“不然你肯定会比我更清楚,接下来的结果会怎样。这护城河里千千万万的女婴,可都等着你来救他们于水火。你可想清楚了,要不要把身子的主动权交给我?”
鸢尾鱼不安,整条胖头鱼中了邪似的在水中打滚儿。
“我不相信,你们人类最为狡诈,你既然能骗我一次,肯定能骗我第二次,我总不可能次次都上你当。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现在,如果真到那步,我陪着她们便是。”
林袅袅声音如蛇信子一样阴凉,“你还是太天真了,难道没有听说过,这世上有一种灵叫做鬼灵。你不答应我也行,这护城河里这么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女婴。我可以让他们帮我想想办法,或者说助我一臂之力。”
鸢尾鱼甚至难以置信,它不可思议看向林袅袅,“你要做什么?他们已经够惨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哼,反正也投不了胎,既然在这待着也是待着,真到那一步,我也算是替他们解脱。这些婴童死前虽有怨气,但尚且年幼,说不谙世事也是真的。我随随便便一句话就可以哄得他们信以为真,…你拿什么来阻挡我。或者说,你想不想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样的法子?”
她明明刚溺水的时候,只是一个沉溺情爱不可自拔的小姑娘,怎么见了那位公子一面后,变得如此一言难尽。
“你到底在此之前,遇见什么人?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你不是这样。”
鸢尾鱼痛苦的鱼尾都在打摆儿,“管那么多干嘛?这些事都与你无关,好奇只会害死人。”林袅袅加重筹码着重强调说。
“你只要适当配合我就行,至于其他的用不着你操心。”
“事成之后,我答应你,会想办法送她们入鬼门,通往生。”
林袅袅声音充满蛊惑说,“反正你认谁都是认,不如认我做主来得更直接。我需要你的力量,你的念想无非是想找个厉害的主人,送她们去投胎,既如此,何必舍近求远去找别的人。”
“人有多复杂,我这不是给你看了,你难道还认识得不够清楚嘛?”
“你可想清楚,是你自愿比较好,还是我硬来毕竟行。”
鸢尾鱼没有别的选择,妥协道,“我,答应你就是。”
灵物一旦堕落,从此根本没有回头路。
一日阴雨绵绵,回程的这条路尤为漫长。
行至护城河边,此处人烟稀少,也恰好是林家姑娘投河处,大管家每年都会来这处烧点冥币摆点供果,没人比他更清楚这块是什么地方?思及此,他着急吩咐马夫,“手脚麻利点,夫人累得不行,我们得赶紧回府。”
马夫一脸为难,见大管家神色不明,他硬着头皮还是点头应允。
嘱咐道,“道路泥泞,泥洼遍地,那主子可得受得住颠簸,小的这就抓紧赶路。”
“急什么?赶着投胎去?”一道凌厉的女声从马车里传出来,听声音就知道脾气极为不好。
大管家神色不安凑上前,轻声耳语几句,“夫人,这里就是当初那位小姐投河的落水点,天色不好,为避免不知名的东西乱窜冲撞您,我们有必要赶紧加快脚程往回走。”马车内那位难伺候的主儿勉强同意。
“真晦气!死得时候都不知道找个偏僻地儿,你们不赶紧走,还磨蹭什么?”
马夫连连点头,“是是是,夫人坐好了。”
天空忽然响起一声炸雷,绵绵细雨变成了瓢泼大雨,淅淅沥沥下个没完。
眼看隔了没多久就能看得到城门,就在这时,马儿似乎受惊,抬起前蹄仰头长鸣,在众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倒地不起,马儿一命呜呼。裴家夫人的马车车轮陷入泥泞中,一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这这这…这可如何是好?”
大管家捏了把冷汗,对车厢里的夫人开口建议,“夫人,前面不久就是城门,您看我们原地等着,还是想想别的办法?…不过天色将晚,为保险起见,我们现在还是得赶紧…赶紧去找救兵。”
裴夫人在丫鬟搀扶下露出一张美艳带有攻击性的眼,勉强稳住情绪。
“一个个的都是废物,养你们有何用?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没看见这会儿都到什么时候?再耽误下去,天都要黑了,城门一关,难道让本夫人和那些叫花子一样借宿城隍庙。”
大管家诚惶诚恐赔不是,“不敢不敢,那就麻烦夫人在此辛苦一会儿,小的去去就来。”
原本出城的时候,裴夫人为避人耳目,带的人就不多。这会儿管家一走,此处只剩她和一个木讷的小丫鬟,谁也指望不上谁。
周围无人裴夫人也懒得装,靠在车厢内壁懒洋洋发着话。“看见你这张少言寡语的样子就生气,若非出门来得急,怎会带你出来丢人现眼出洋相。去,站远点儿,别碍着我的眼,不然我总觉得今天这些衰气因为你。…车厢拢共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也没办法多加一个人,你去找个干燥地方躲躲雨,别站在本夫人面前当哑巴。”
沉默寡言的丫头淋成落汤鸡,雨点打在车厢顶部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响。
裴夫人半昏半醒听到一道声音隔着帘子问她好,“想不到几年不见,裴夫人还是一如既往霸道,就连贴身侍女也落不着您的好。”
裴夫人困顿中睁不开眼,却能清楚听见那个人的声,她质问道,“你是谁?我的事还轮不着别人来指责。”
女子声音幽怨,如哀如泣说,“我也不想啊,可您那侍女实在可怜,我又实在看不过眼。她听您的话找块干燥地方跑到树荫下去躲雨,没曾想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雷给劈得焦黄没了命。到死都放心不下裴夫人,特意拜托我来告诉您,免得您到时候发火又说她这是在偷懒。她到死都这么忠心,您难道不想过去看看她?”
裴夫人即使半梦半醒,当家主母高高在上藐视一切的姿态被他刻进了骨子里。
“左右不过一个臭丫头,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大不了还知道大惊小怪,也不看看我是谁?我是裴家的当家主母裴夫人,犯得着为一个小丫头过去送送行。”
裴夫人说得肆无忌惮,说完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是女子还没走,“那夫人,要不要掀开帘子看看我是谁?没准咱们还是老熟人,我今日来见你本就为叙叙旧。”
裴夫人直觉告诉她,不能睁开眼,千万不能睁开眼。
她嘴里不屑道,“你是个什么狗东西?你说要见我,我就必须得见,这上京想见我的夫人小姐多了去,真要个个都像你一样死缠烂打,我今日也不用出这个门。”
女子声音清脆悦耳,隐约有种夹嗓子似的难受说。
“夫人怎能拿我和她们比,他们那些人是有求于您姿态放的低。可我不一样,不为其他,我来只是单纯想和夫人叙叙旧,你确定不看看我吗?我可是想念您得很。”
裴夫人心道,“看看就看看,能趁机弄坏我马车,堵我堵到这儿,可见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谢南睢见此捂住眼,根本没敢看。
果然,裴夫人刚一睁开眼,就被湿淋淋的女尸吓得魂飞魄散半天动不了。
“别来无恙啊裴伯母!”
“三年零六月,您可真让袅袅等得好苦啊!这护城河的水有多凉,您怕是不怎么太清楚。今日若不是在这儿遇见您,袅袅怕是不知道您已经忘了我…”
等到大管家带着另一辆马车赶来时,已临近黄昏,夕阳无边,天空染起了火烧云。
那场瓢泼大雨好像是个梦,梦醒了那位沉默寡言的小丫头确实离奇死亡断了气,死状和那匹无故死亡的马,任凭大管家如何旁敲侧击,裴夫人始终一脸魂不守舍说不知道。
也不清楚那条鱼究竟说了什么,自此之后,裴夫人好像中邪变成另一个人。
这之后的事,谢南睢多少有所耳闻,虽未知全貌,却也弄清了前后因果。
鸢尾鱼告诉他这些的意图不得而知,有一个很清楚的认知是,谢南睢知道眼前的红鱼怪是何目的。
意识模糊之际,谢南睢听到鸢尾鱼它自己的声音对他说。
“公子,我既知道你是谁?想必你也清楚我的难处,这是我残存在这世间最后一抹灵智。万物生灵,必有定数。我没办法助纣为虐,最后还是被林姑娘占据主导权。不知她从哪儿得来一股力量生出邪念,这股邪念力量庞杂,最终我还是没抵抗住这股力量吞噬,消散于世间。”
“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这护城河护佑了终日徘徊不能离去的女婴,她们没躲过这股邪念侵蚀,已然成了林姑娘练就的鬼娃娃,不管是投胎还是继续驻留都是些问题。她们生来不受期待,我希望她们死后能自由些。若是知道我的一时好心带她们来这儿,会遭此横劫,当初必定不会贸然出手。”
谢南睢问,“你想让我帮你干什么?”
“帮我救救她们,给她们找一条出路。今日鬼门大开,林姑娘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法子说,受了她邪念侵蚀的这些鬼娃娃,若是此时投胎,来世一定会为她所用。”
谢南睢眉头紧蹙,鬼婴投胎,不入阎王殿,直通往生路,确实很容易出现问题。这些鬼婴怕是不会通过正常手段去投胎,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夺那些已经安排好了的新生数。
早年听说过有人逆天而行会借命,这又与借命不太一样。借命是早死的人借的活人命,她们这种抢命怕是生来就不会出现在阴阳薄。
人若没有命格怕是不能称为人,那么她们该是些什么?逆天术,不死人?
谢南睢心存疑虑,“你凭什么觉得我能帮你这个忙?”
鸢尾鱼声音越来越弱,坚信说,“公子既然都能舍命救一个咿咿呀呀只会学舌的小孩,必然不会置那些无辜的女婴不理。”
谢南睢惊讶看了眼怀里的奶娃娃,“难道这孩子是你故意留下来考验我?”
“不能这么说,如果不是公子心善,他也活不下来。即使能躲过水怪吞噬,这孩子也躲不过这些怨念横生的女婴,她们心中的恨被人操持,故意刺激到最大。”
鸢尾鱼快要坚持不住,最后嘱咐道,“能告知的我已经差不多说完了,百鬼夜行,公子万事小心。”
“喂,你还没说我该如何从这儿出去?又能如何帮她们?”
鸢尾鱼声音越来越弱,只留了一句。“万物皆有定数,公子一定会是那个有缘人。”
谢南睢心头一哽,噎得说不出话。“屁的有缘人,你这完全就是道德绑架!爷才不是什么有缘人,我算是看出来了,爷就是一个倒霉鬼,彻头彻尾的倒霉蛋。哪有你这种强买强卖,你自己做不了的事又不甘心推卸给别人,这样你好受了爷怎么办?”
鸢尾鱼彻底没了声,谢南睢慌了,着急大喊道。
“喂!你给爷回来,啊啊啊爷做不到啊做不到。”
他一激灵,从鸢尾鱼的意识中彻底抽离开来。
再一睁开眼,河道一旁升起一道幽幽蓝光,谢南睢恢复自己一双腿,被两节草绳结结实实绑在枯木旁,睁眼就是裴礼那家伙一张死人脸。
他怀里的奶娃娃,趴在裴礼的裤脚咿咿呀呀流口水,完全没带怕。
红鱼怪,哦不,应该叫她林袅袅。
林袅袅心情颇好,用指甲尖锐的指腹捏捏小孩软嫩嫩的小脸蛋。
“大喜之日,不易杀生,既然留都留下,不如就让他做我和裴郎的喜娃娃。多少也算讨个吉利,你说是不是啊谢公子?”
谢南睢尴尬笑笑,头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哑口无言,却又心惊胆战。
林袅袅那双染满丹蔻的红指甲,要多惊恐有多变态,谢南睢艰难对她笑了笑。
林袅袅不为所以,也没把谢南睢当回事。
“原本我是想在河中挑一对模样好的女娃娃来作衬,后来仔细想想又不妥。她们是鬼,我是人,不吉利。而且不知听谁说得,喜娃娃找得不好以后日子不会怎么顺。”
林袅袅在谢南睢心有余悸下,终于舍得放开小娃脸,这一松手结果出现两道清晰的手指印,好就好在她没下狠手。
谢南睢心道,“这孩子怕不是个傻,明明之前在石家都能被吓哭,现在瞧着怎么挺胆大。”
林袅袅摸摸身上大红的嫁衣感慨道,“我等这天,等了足足有五年。谢公子知道五年有多久吗?足有一千五百日,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让我盼到这一天。”
谢南睢着实感到荒谬,不过怕刺激到这个精神不正常的鬼姑娘,他善意开口没有最开始那么狂妄不着调。
“刚才在石家不是举行完了拜堂礼,你也行完了敦伦事。恕我愚钝,实在不知接下来还有什么没有做?”
林袅袅手指一动,河道两旁密密麻麻站满了鬼娃娃。
“现在只等夫君的魂魄归来,我们带着这些鬼婴一同入往生。”
谢南睢无声张开嘴,一脸惊愕。
“他可还活着?”
“活着又如何?有谁规定生魂不能去投胎?”
谢南睢为老兄弟掬一把同情泪,“姑娘可否听说,生魂投胎容易投成痴呆儿,到时候我这么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老兄弟,成一个张嘴只会流口水的傻子,也不知姑娘还会不会仍喜欢。”
林袅袅一时怔住,显然没想到还会有这茬。
没等谢南睢松口气,她想到了好办法。
“死而复生很困难,不过让一个人死不是很简单。多亏公子提醒我。”谢南睢忽然有种搬起石头砸兄弟的脚的窝囊感。
林袅袅不甚在意说,“我可以把生魂变成死魂,然后带他再投胎,这样岂不是万无一失。”想通这些,她心情雀跃没了最开始那副癫狂的模样。
带着女儿家的情愫由衷感谢谢南睢,“谢公子还真是个大好人,这事还多亏了你提醒。”
“呵,大可不必。”谢南睢有苦难言,只敢心中腹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