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水榭，有一青衣男子长身玉立，气度温润如玉，身姿芝兰玉树，笑若清风朗月，世间有此君子，犹如蓬荜生辉，孤星揽月，不可多得。
一把鱼竿垂直湖面，竟不挂鱼饵，半天未曾有一物上钩。
在他身后，一管家打扮的老人，躬身向前作礼，
“公子，小少爷到家了。”
男子轻声笑了下，笑意如沐春风，眼睛里全是宠溺，一只懒洋洋的波斯猫窝在他怀里，有一下没一下蹭着男子衣袖。
他点了点小家伙脑袋，意有所指笑骂出声，
“真是翅膀硬了心比天高，不逼一把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家。”
聂管事慈眉善目，“小少爷风餐露宿数月之久，想必这次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兴许会老实一段时间，正好老爷马上回来，没准可以好好表现表现，修复一下父子关系。”
谢怀衣回头，笑着摇头，弯腰放下他怀里那只洁白如斯的骄矜猫，他温声徐徐，音色如珠如玉。
“此事不用强求，父亲和阿睢性子不对付，相看两厌，阿睢年纪小，父亲性子又偏执，他们二人这种别扭，也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轻易缓解，我就是想着，临近月夕，难得家人相聚，可以一起吃个团圆饭而已。”
聂管家叹息，“幸得公子庇护，小少爷才能有此福气，可以鲜衣怒马，快活人生。”
谢怀衣摇头，他意味悠长。“不是我，是整个谢家在庇佑阿睢，有我们在，我希望阿睢这辈子都可以做个潇洒肆意少年郎，不用受谢家束缚，不用仰人鼻息。”
波斯猫抬起它高贵的头颅，喵呜叫了两声，湖面忽然传来动静，似乎有鱼上钩了。
谢怀衣还未来得及惊诧，就看见他家蠢弟弟，两只手扑棱着，从湖中央冒出一颗脑袋。
嘴里学鱼吐了两口泡泡，毫无顾忌嚷嚷着，
“哥，哥，你看看我，我是阿睢呀！不是什么胖头鱼，你的鱼钩刮到我了。大白天你钓什么鱼呀？家里养得都是鲤鱼，用来品茗观赏，长得好看一点都不好吃，我都替你试过了，再说，你不是食素？闻不了荤腥。”
谢南睢嘴里滔滔不绝，被人发现似乎是一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很难想象，刚才他为了躲避甘愿藏身泔水桶中。
兄弟俩遥遥相望，谢怀衣有多闲然自得，谢南睢这个做弟弟的就有多无处遁形，他小声冲身后小孩嘱咐。
“有我挡着，他们看不到你，你水性好，继续顺着上游浮，浮到一个叫长风口的院子，我让我的小厮过去接应你。记住，别被人发现，不然我们两个今天有一个算一个，都出不去。”
谢怀衣信手摇了摇茶杯，端坐在石桌一旁，喝了一口早已泡好的余甘氏，唇齿留香，余味缠绵。
谢南睢远远看着兄长，讨好一笑，溜须拍马狗腿道，
“兄长，我这世间少有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好哥哥，你能不能让聂伯伯搭把手，拉我上去，我腿抽筋了，使不上劲儿。”谢南睢龇着牙咧着嘴，就差直接跪地求饶。
谢怀衣看够蠢弟弟的笑话，吝啬到没给一个好脸，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开。
还不忘吩咐聂管事，态度和先前截然不同。
“将他涮洗干净，换身得体的衣服再过来见我，既然人回来了，我们正好算算这段日子鸡毛蒜皮的一堆烂账，免得谢二少爷回回不长记性。”
谢南睢的讨好，谢怀衣视若无睹，谢家大公子不笑起来，还是很有威慑力，他的话聂管家不敢不听。
谢南睢哭丧着一张俊脸，冲自小疼他的聂伯伯卖惨。
“不过两月不见，哥哥现在怎么会如此冷漠无情，他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弟弟了。”
可怜聂管家一把年纪，还得哄面前这位小祖宗开心。
“我的小少爷呀，你这次可真是太过任性，堂堂二皇子你也敢打，公子若不给你个教训，今后你怕是能学那泼猴翻上天去。”
提起这件事，谢南睢不由觉得气上心头。
“那个龟孙子，他欺负翊生弟弟，风行止那个没用的家伙，关键时候拿不出手，还不得我来。我这次打得他老实了，以后看他还敢不敢随意骂人。”
聂管家是自己人，大多时候还是愿意为谢南睢说话。
“就算你护弟弟心切，可红楼里的姑娘又是怎么回事？老鸨带着几位头牌指名道姓，说是你要为这些姑娘赎身，还说…还说那几位姑娘是你送给公子做妾。唉呀！我的小少爷，你这次可是惹怒了公子，一时半会儿聂伯也没办法帮你说话。”
谢南睢耸耸肩膀，耷拉着脑袋，由着聂伯给自己擦洗身子，久未沐浴，又在乞丐窝里钻了半月之久，回来还在泔水桶里打了个滚，浴池水面不忍直视，难怪刚才那只猫都在嫌弃谢南睢埋汰。
谢南睢不要脸，不觉得有多难为情，他眨了眨眼讨笑道，
“我就是随口说说，谁知道那些姐姐真当了真，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兄长也老大不小，一直不肯娶妻，虽然在上京里名声威望，可寻常人家，像他这般年纪，我这个做叔父的，怕是早都抱上侄子侄女，再耽误下去，怕是真如外面所说…”谢南睢回头，神情认真，言语真诚。
聂管家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应付这位小祖宗，
“外面…说什么？小少年是不是…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聂伯，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他们说哥哥有难言之隐，”谢南睢靠着池壁沉思，熟练伸出一只胳膊侧过身子，思索道，“我思来想去，是不是哥哥身子骨不行，行不了房中之事。”
聂管家手下力道当即重了点，没说话，看起来是在替公子报仇。
“哎呀呀，我就是有口无心随便说说，聂伯伯干什么这么生气？话还没说完呢，”
聂管事被小祖宗气得昏了头，终于恢复冷静。
谢南睢面色很是纠结，“又或许，哥哥不知道如何和女孩子相处？我们谢家，除了娘亲一位女眷，丫鬟嬷嬷不算，没几个同龄的姑娘，表姐表妹更是没有，哥哥又不愿意与陌生姑娘接触，历年来各大世家的赏花宴帖子都快堆积如山，我就没看到几个大好男儿足不出户，终日品茶赏花，那把破笛子都快盘包浆了也舍不得换，看这情况，简直有望成为第二个老古板。”至于第一个，不用多说。
聂管家隐约松了口气，替公子说话。
“府中事务繁杂，公子分身乏术，哪来的闲工夫去相看姑娘，缘分一事，不可强求。小少爷不用过于担心。”
谢南睢重新换了遍水，第三遍过后，浴池中，水终于清澈了些，至少不似刚才浑浊。
热水洗礼下，谢南睢快活似神仙，一时飘飘然。
“我才不担心，上京想嫁怀衣公子的妙龄姑娘，从城南能排到城北，爱慕难消，只是…”谢南睢略感郁闷，“只是哥哥一直不成亲，我是不是一直就娶不了媳妇儿。”
聂伯笑出声来，打趣儿道，
“小少爷才多大，这么快就有了心上人，要不说给聂伯听听，是哪家的貌美姑娘入了我家小少爷的眼，如果妥当，我们可以就事而论，让你赶在公子前面成亲，也未尝不可。”
谢南睢干巴巴一笑，热水泡得人昏昏欲睡，他及时打起精神，脑子里闪现出一小萝卜头。
他一时惊慌失措，光着身子想从浴池中爬起来，却败在脚滑。
“完了完了，我怎么把他给忘了，聂伯，快，找个人过去长风口，那里有个小萝卜头，大概十岁左右，去得迟了，他估计又要说我食言。”
谢南睢活动两下脚踝，一骨碌从池子里爬起来，水花溅了聂管事一身，聂管事好不容易睁开眼，一眼便瞅见谢南睢白到发光的胸膛，有谁可曾见过，哪个男子竟像个小姑娘似的细皮嫩肉，磕不得碰不得，稍有不慎就会留下一片淤青。
谢南睢自小娇气，六月酷暑里受不了热，数九寒冬中捱不过冷，也是这几年稍微体质好了些，不会轻易发烧感冒，谢怀衣才由着他这么恣意快活。
不然以他这般混账，没人袒护，怕是死不足惜，早被人扒了皮晒到城门楼上以儆效尤。
“急什么？早在你们一头扎进池子里，公子就吩咐我们派人在岸边接应，那位小少年，估计早被人送去沐浴更衣，不然等小少爷想起来，怕是得等到明年。”
聂伯从架子上，拿了一套谢南睢平日里最喜欢的宝蓝色束口骑装，腰封紧紧贴在劲瘦的腰间，又细心替他擦干长发，重新系好红发带，仔细收拾了一番，至少看起来有了个人样。
何止有了个人样，现在看来，少年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一双眼眸干净明亮，嘴唇微微上翘，勾勒出少年的意气风发。
谢南睢嘴硬，“哪有那么夸张？我这不是想起来了。”
谢南睢学以前那样对聂管事撒娇，
“聂伯，我最好最好的聂伯伯，你肯定不忍看我言而无信失信于人，我答应了人家要救他弟弟，你…能不能借我…一点点银钱呀！”谢南睢竖起一根手指保证，“真的最后一次。”
谢南睢食指拇指相互摩挲，可怜巴巴看向聂管事，可惜人家并不领情。
甜言蜜语说多了，聂管事定力非比寻常。
“公子交待，我们不能助纣为虐，若是有人私下接济少爷，发现一次月钱减半，若是违令不改，即日赶出将军府，绝不姑息。”
谢南睢哭丧着一张脸，真要掉出眼泪来。
聂管事皱眉，对他的乐善好施没话说，却对谢南睢今日这般冒失的行为不赞同。
“本来也不是没的商量，可小少爷又不是不知道，将军府禁止外人入府，就连洒扫庭院的奴仆都要层层筛选，少爷怎可如此大意，轻易带外人进来。”
谢南睢眼神飘忽，不敢看聂伯眼睛，心虚之下，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他不是外人，那孩子是我刚给自己找的贴身侍卫，一个人游走江湖不方便，别家公子身边都有贴身侍卫，为什么我就不能有。”
聂伯：“……”
“不是你说的，哪个大男人弱不禁风，需要人来保护，你和他们不同，身边只需要绿杏红衣帐中添香就行。”
谢南睢：“……”
谢南睢涨红了一张脸，结巴道，“我…我这么…这么说的吗？我不记得了，想是你们记岔了，我不记得的话，做不得数。”聂管事看着谢南睢不说话，门外细细柔柔传来两道女声。
“奴婢绿杏，”
“奴婢红衣，”
她们一道出声“特来给二公子请礼。”
谢南睢头皮发麻，慌到求助聂管事。
“聂伯，我那时年少无知，就是那么随口一说，当不得真…”
聂管事退后一步，和谢南睢拉开了点距离，伏身替公子传话，
“公子说，少爷想必因是到了年纪，少年慕艾，实属正常，看到你奔波家外，还替兄长担忧，他也不免感到欣慰，兄弟和睦，谢家之幸，既如此，那他这个做兄长的，必须礼向往来，就所幸将你年少所求之事，梦想成真，做成人之美。今后就由绿杏红衣两位姑娘侍奉少爷左右，也可让小少爷尽早收心，不用整日流连忘返在烟火柳巷，消磨了心智。”
“哦，对了，老夫人已经同意，从今天开始，少爷就不是原来的少爷，您多少也算有家室的人了。”
聂管事说完，挥一挥衣袖，风轻云淡走了，留谢南睢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久久难以自拔。
【作者题外话】：男主前期设定其实是个娇气肆意的小姑娘，女主还未出场，不过出场即是拿捏，谢南睢翻不出桑九的五指山。说到这儿，我也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