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睢嘴角的笑忽然僵硬,笑意被扼杀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干巴巴的咳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偌大的房间,谢二公子竟无处下脚,他若无其事,故作轻松和面前两位姐姐,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
“两位姐姐,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没给话头,他接着又说,
“怎的今日有空过来看我?是不是母亲知晓我刚回来,特意派两位姐姐过来接我,她真是多虑,小爷还能在自己家迷路了不成?”
谢二公子,倒是挺会给自己找台阶,可惜对方并不给面子。
嫣然俏丽的姑娘,和寒酸的院落格格不入,谢南睢前脚刚从聂管事眼皮子底下溜了回来,红衣绿杏两位姐姐,立马紧随其上。
她们的注视,令谢南睢无所适从。
不得不说,谢南睢当时虽年纪小,眼光确实毒辣,一眼就相中了谢夫人房中最为出色的两位女子,绿杏柔情似水,红衣妩媚多娇,两位姑娘一颦一笑皆是风景,若是寻常男子,恐难把持得住。
谢府上下,众人皆知,他们谢二公子喜好颜色,偏爱这世上一切美好的人或物,其中尤爱美人,从小都是,只要见着了根本挪不开眼。
红衣一只涂满丹寇的纤纤玉手,掩面扬唇一笑,“少爷真是说笑,我们姐妹二人,是大公子专门去夫人那边说情,说是小少爷如今到了年岁,也该通晓人伦,送我们姐妹特来服侍少爷。”薄薄的红色纱衣快要掉下肩膀,红衣在谢南睢眼皮子底下,故意漏出一抹香肩挑逗,谢南睢脑袋都要炸了。
他急忙闭眼背过身去,眼睫毛跳动不安,嘴里义正言辞嚷嚷,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红姐姐怎可如此捉弄我,小爷可是个正人君子,行得正坐得端,不受女色魅惑,更何况,两位姐姐不是母亲专门留给兄长,以后用做房侍,小爷怎能夺兄长多爱,红姐姐还是别难为我了。”谢南睢哭唧唧垮着脸,开始习惯性卖惨。
“哥哥再是生气,也不能拿儿女情长当做玩笑,我喜欢两位姐姐,那是欣赏,单纯喜欢,就好比说庭院里的花开了,总要有怜香惜玉的人去观赏,兄长怎能如此迂腐,不能因为生我的气,就能折煞两位姐姐,我现在就去找他说理去。”
谢南睢当即要走,被绿杏拦住,相比红衣,绿杏难对付多了,她看似柔情似水,却最为难缠,谢南睢怕她怕得头皮发麻。
这不,绿杏温温柔柔开口,眼睛里含着一汪水,似笑非笑问谢南睢,
“少爷,是不是瞧不上我们二位,早听说过男人朝三暮四,想不到我们姐妹还是看走了眼,我们家金尊玉贵的谢二公子,出去烟花楼里浪荡两月,竟被乱花渐欲迷了眼,这是…看不上我们了。”
谢南睢眉头都快打成了结,心塞到没办法形容,他真要哭了。
红衣还在配合,眼泪说来就来,顾影自怜叹息道,“也罢,我们家大公子不近女色,二公子流连忘返,人回来了心还在外面飘着,怕是我们留也留不住,还是去夫人面前请罪,将军府不留没用的人,我们现在就回去收拾行李。”
谢南睢都快要跪了,嘴一秃噜什什么骨气都没了,“姐姐,我的好姐姐,干什么呀这是,不就是收留两个人,我这么大一个长风口的院子,还容不下两位姐姐,做什么要折煞弟弟?”谢南睢接受不了也得接受,无奈妥协,
“兄长暂时还不开窍,我这个当弟弟的先替他接待两位姐姐,等什么时候兄长气消了,想通了,自然会接两位姐姐回去。”
……
“早说不是,至于我们平白费了这么多口舌,还浪费了几滴眼泪。”红衣收回眼泪,拂了拂衣袖,身上一抹薄纱舞衣,衣袂飘飘,是聂管事特意为她找的行头,可惜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不过目的达成就行。
正所谓请佛容易送佛难,谢南睢眼睁睁看着,两位姐姐目的达成,对他不再留恋,转身吩咐下人,当即要收拾行李住下。
谢二公子一时瞠目结舌,心里比吞了一斤黄连还要苦,“干什么要这么急,急也急不在一时,两位姐姐,要不,先容弟弟打扫打扫庭院,收拾收拾屋子,顺便派人去添置一些女儿家的物件,免得怠慢了两位姐姐。”
笑话,整个长风口快被谢南睢变卖完了,除了一座空荡荡的院子,怕是连就寝的被褥都找不出来空余,长尾耗子三过家门而不入,并且嗤之以鼻,谢南睢的窘迫,实在有目共睹。
绿杏摆手,尤为的善解人意,“不妨事,我们该带的都带来了,再者,小少爷都能将就住,我们这些做陪侍的为什么不能?一处地方一个活法,公子特意交待,让我们姐妹俩学少爷,懂得入乡随俗。”
谢南睢哑口无言,未来的两位嫂嫂,他还不能轻易得罪。
绿杏说完,好整以暇吩咐侍女,“少爷刚才换洗下来那身旧衣,虽然多处磨损,补丁不全,但缝缝补补还是勉强能穿,你们千万别当垃圾给扔了,交待浣衣处,浆洗的时候仔细点,可别扯着刮着,万一洗完了缺只袖子少条裤腿,怕是少爷根本没法和外面的人交待。”
此话一出,院落里凡是看得见的婢女家丁,不受控制轻笑出声,谢南睢无论如何怕是想不到,从他开始出现在谢府门前,一举一动就连口头吹了什么牛,都有影卫一一传送到府。
可以说,谢二公子,没有秘密。
谢南睢恼羞成怒,冲着远处大喊,
“枝繁叶茂,你们两个死哪儿去了?看不到爷回来了吗?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
一高一低,一胖一瘦两个小厮打扮的下人,从门口连爬带滚闪了进来。
你一下我一下,互相推搡着争前顾后,谢南睢简直没眼看,为什么和兄长身旁寒见无霜比起来,他身旁这两位显得如此愚笨。
圆滚滚那个叫叶茂,圆溜溜的眼珠子可以上下左右无死角的转,一般出了事他第一跑得比谁都快,眼见自家少爷动了气,叶茂开始抖机灵,推卸责任。
“爷,天地良心,小的对您忠心耿耿,是枝繁,是他背主离心,想弃暗投明投身大公子麾下,小的只是居安思危,万一…万一哪天…在长风口,吃不饱饭,可以换个地方待着。”他憨憨一笑,溜光水滑的脸蛋,看起来气色比谢南睢这个少爷,都要过得滋润。
谢南睢踢了一脚没踢动,叶茂自己识相滚了两圈,滚离谢南睢面前,找了块阴凉地方自个儿待着。
谢南睢低头看向另一人,另一个高高瘦瘦,却是个直脾气的枝繁。
“你说,怎么回事?小爷俩月不在,你们都干了什么?又去了哪儿?为什么爷好好一个院子,杂草横生,荒无人烟,破落至此?”
枝繁瞪了一眼胖子,开始倒尽苦水。
“叶胖子胡说,他嫌跟着少爷寒酸,每日担惊受怕,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别的院落,不管是丫鬟还是随从,每一个都趾高气昂,威风赫赫,就我俩尖嘴猴腮,没个体面,不管是去厨房领饭,还是去后院打杂,别人看见我们都在笑话,寻常的护卫随从,一季都有四身新衣,月月还有例钱可拿,我们当然也有,却都被少爷威逼利诱,拿去接济外面那些不认识的穷叫花子。”
枝繁越说越觉得委屈,七尺男儿泣不成声,挥然泪下。
“思来想去,我们不想…不想再过这样暗无天日的苦日子了,想和聂管事说说,看能不能换个别的活计,反正少爷长年累月东奔西走,也不见得需要我们,我们还是尽早给自己谋一条生路,免得困死在长风口被主子遗弃,最后啥也落不着。”
眼看谢南睢面色越来越沉,胖叶茂用膝盖走路,匆忙挪了过来及时补救了句,
“爷明鉴,我们可是听说爷今日回来,脚不停蹄从马厩赶了回来,身在曹营心在汉,我们可是时时刻刻都在惦记少爷,招揽别的零活,也是为了不辜负少爷对我们厚待,想为长风口添置点东西,又或者免得爷下次回来,没有银钱可拿。”他用胳膊肘撞了撞高瘦个。
恨恨怼了一声,“戏演过了哦,没看到少爷没了笑挂不住脸,院子里这么多人看着,我们得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叶茂俯身跪地爬了过来,从口袋里翻翻找找,捧了一把碎铜板,林林总总加起来差不多有个二两银钱,献宝似的递给谢南睢以表忠心。
“爷,这些都是小的近两月,偷摸揽碎活攒下来的,虽然不多,也是小的一片赤诚忠心,下次你若是出去了,少不得还要饿肚子,这二两银子,够您在玉娘子那儿吃半个月的包子,还不用赊账。”
溜须拍马还得顺毛捋,这马屁话听着舒坦,谢南睢脸色好多了,赏了叶胖子一个好脸,冷声问另一人,
“你呢?就没什么拿得出手…可表忠心的东西。”谢南睢颠了颠手里嘎嘣响的碎银子,就差明晃晃直接说出来。
早说了枝繁是个直脾气,他嘴里嘟囔着,心不甘情不愿摸了摸衣袖,可怜巴巴从袖口摸出一寒酸到不能再寒酸的旧荷包,里面装着少得可怜的几个铜板,加起来还没叶茂刚才递上去半个手指头多。
“喏,少爷,就这点儿,没多的了。”他说得可怜,旁人听着可怜,谢南睢却是不信。
“忽悠谁呢?趁爷现在好说话,赶紧交出来,不然一会儿脱光了搜你的身,让你光天化日面子里子都丢了。”
枝繁急得哆嗦,舌头都在打劫。
“真…真没了!少爷不能拿我和叶胖子比,他嘴巴甜,心眼多,连哄带骗,枝繁赚得大半银钱都去了他那儿,怨不着枝繁不争气,少爷怪不着我。”
叶茂还挺骄傲,“那是我的本事。”
谢南睢:“……”
“不怪你怪谁?自己的银钱都看不住,怪不得叶茂总说你憨,你不憨谁憨。”
枝繁不服气嘟囔,“反正多少都一样,最后还不是进了少爷口袋,一个子儿都落不着。”
谢南睢作势要打这个憨货,手刚举至半空,枝繁还来不及躲,院落外,忽然铿锵有力冲进来一伙人,为首的正是谢大公子身边的得力助手,人称鬼面罗刹,雪寒见!
他一来,整个院落气氛都凝结了。
“公子吩咐,派我等前来,请小少爷,前去前院相聚,说是有旧账要翻,有新事要论,让小少爷提前做好准备。”
谢南睢不肯失了面子,据理力争,“去就去,本来也要过去,用不着你们请,做什么要这般兴师动众,怎么?怕爷跑了。”
雪寒见好心提醒面前这位二世祖,表情几多促狭,
“怕是五皇子等不及,还请小少爷动作快点,免得我们直接上手。”
谢南睢从闲然自得一下变成了大惊失色,双脚不受控制,想立刻、马上要跑。
却被人一把拽住腰封,像提溜只小鸡崽似的,毫无尊严提溜出了长风口这处院落。
枝繁不解其惑,
“五皇子看起来并没有那么可怕,温润无害的,逢人爱笑。为什么少爷每次见了他都是怂兮兮?”
“而且,既然那么怕,上次二皇子欺负他,少爷为什么还要出头?”
没人回答他的疑问,枝繁回头,老远就看见叶胖子一口一个红衣姑娘,不遗余力去献殷勤。
他虽不屑,却也连忙凑了上去,不甘其后。
从头到尾,压根没人管谢南睢,长风口真正的主人,今天还能不能回来?
【作者题外话】:阳了我十有八九又阳了,还有一章晚点上传,这两天不舒服,要是有错别字或者读不通顺的地方,可以提醒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