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皮狗被拖进来的时候几乎没了狗样,瘫在地上像极了一块皱巴巴缺水的烂树皮,不过半天时间,狗眼中就没了光。
灭霸看见主人,眼睛里掉出两滴泪花,泪眼朦胧呜呜呜的哭出声来。
“汪…”张开嘴只发得出一声哀鸣,可能是因为它长得丑,没几个人对它同情得起来。
世人大多以貌取人,尤爱狸奴,也就是猫,甚至想不通谢二公子这般偏爱颜色之人,怎么偏偏留了这么一只一无是处的丑东西相伴左右。
“风尚觉,我们今天这道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再一拳过去,谢南睢磕破了手,鲜血直流。风尚觉打掉了牙,昏死过去。
江白玉高声惊呼,“我的小祖宗,你抽什么疯?还有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把少爷拉开!”
风尚觉带来的侍卫们这才发现过来,再不上前,他们的主子快要被谢二公子这个莽夫,立马送去见阎王。
谢怀衣快人一步拽住了谢南睢,眼神中满是担忧。
“阿睢回神,我是哥哥。”
面无表情的谢南睢像是被人夺了心智,事实上他有意识,只不过那种暴虐在心头窜动,嘴里喃喃道,
“哥哥,他伤了我的狗…”
谢怀衣安抚弟弟情绪,
“你已经给灭霸出了气,哥哥知道你气不过,但你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再打下去就要打死他了!”
谢南睢从远处看灭霸,灭霸眼皮抬一眼闭一眼,有气无力看向他。
谢南睢心头难受,拧着脾气摇头,“还不够,早知道…那会儿就让它一块进来了。”在鸡圈那会儿就不该丢下灭霸,不丢下它,灭霸就不会听到四大娘声音自己跑了出去,又因为黄鼠狼洞被堵住进不来。
也不会去正门,不去正门就碰不上风尚觉这伙人。
说到底,谢南睢在埋怨自己。
“别动我的狗。”有人试图抱走灭霸,被谢南睢及时制止。
风尚觉带来的侍卫首领气不打一处,怒从中来,语气尤为犀利,
“一只土狗而已,别说一只,就是成千上万只,也抵不过我家皇子一根手指头,二公子还真是眼皮浅,有时间担心这只狗,还不如多担心担心自己,今日您打得我家皇子昏厥过去,有怀衣公子护着,我们动不了你。不过您也别得意,明日谢老将军回来,我们倒要看看,刚正不阿的谢峥嵘护谁?你们谢家又如何给君主一个交待?”
“我们走!”领头侍卫背起风尚觉,如他们来时那般,浩浩荡荡离去。
鼻青脸肿的二皇子都不能用惨来形容,所见之人触目惊心。
看不过眼的岂止一人,有人忿忿不平。
“就是,一只狗而已,犯得着这般小题大做,二皇子虽然平时耀武扬威,可那也比谢二公子强多了,至少不做坑蒙拐骗之事,心情好了还会站在城楼上面撒钱,他可是我们的财神爷。打伤了我们的财神爷,谢二公子拿什么赔我们。”
一直不说话的那些精明掌柜也出来了,三五成群,言辞凿凿。
“怀衣公子,我们平日可是看着您的面子,不和二公子一般计较,可今日之事,确实是二公子有错在先,即使二皇子出言不逊,那也是谢二公子先犯的错,大家有目共睹。若您执意包庇弟弟,我们也是无话可说……不过,先前欠我们的那些债,可不能一笔勾销,就这么算了。”
“真等谢老将军回来,要是知道谢二公子为了一只土狗,和二皇子大打出手闹出这等惊天事端,这只狗怕是根本活不过明天晚上。”
义愤填膺的岂止这些,谢南睢干过的事不胜枚举。
那个挑刺小伙还在,估计十有八九谢南睢得罪惨了他。
“两年来,上京凡是谢二公子挑起来的事端,大小加起来,不说有个上千件,也有了好几百,平均每日都会有两三人来将军府门前告状,怀衣公子还要包庇到令弟到什么时候。若是明日谢老将军回来,恐怕不能这么简单训斥两句,仅此而已。”
“想来今天公子也是为着令弟着想,赶在老将军回府之前处理好这些琐碎事宜,可惜谢二公子骨头硬,茬子短,根本理解不了怀衣公子的良苦用心。”
“既如此,我等便看看,看看这上京有没有天道王法,看谢家给君主怎样一个交待?”
谢怀衣回身,吩咐身旁人,“白玉,去喊聂伯过来,和各位掌柜算算账。”
吹胡子瞪眼睛的一众人跟着江白玉走后,大厅空旷了很多。
谢南睢抱着癞皮狗仰头看兄长,“哥哥,我又给你惹麻烦了是吗?”
谢怀衣揉弟弟头,温声和气宽慰,“不要紧,只要我们阿睢不受委屈就行。”他伸出双手,白玉无瑕的手指根根分明,眼神很是专注,柔声道,“让哥哥试试,看能不能帮它缓解一下痛苦。”
灭霸呜咽蜷缩在谢南睢怀里,和谢南睢刚捡到它的时候,那样缩着脑袋寻求庇护。
大概谢怀衣身上的气息实在温润无害,灭霸最终还是抵不过皎洁白玉似的涓涓灵力疗愈,窝在谢怀衣怀里安静睡了过去。
刻骨铭心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愈合。只是可惜,灭霸以后再也不是一只完整的狗了。
雄性动物没了象征,十有八九会性情大变。
只是不知,灭霸醒来过后,还能不能一如从前?
……
谢怀衣大手一挥,满地狼藉的前厅错乱归位,就连破碎过后的花瓶,一片片粘合起来拼合成了原来的样子,看不出一丁点碎裂后的瑕疵。
两盆生机盎然的兰草重新散发幽香,四分五裂的雕花桌椅回归从前,一切如初。
兄弟俩似乎习以为常,谢怀衣从怀里取出一方云帕,替谢南睢擦了擦嘴角,手指顿了下,避开了淤青处,他细心嘱咐,
“下次打不过,束手无措的时候,不要蛮干更不要用嘴咬。哥哥若在,喊哥哥。若哥哥不在,喊孤尘傲雪。不要逞强吃这种哑巴亏。”
谢南睢沉默,如果说这世上,最了解谢南睢的人是谁,无疑是谢怀衣。
“父亲明日便会回来,你身上的多处暗伤,暂时就这么留着,等过了这阵,父亲气消了,便会无事。若是明日父亲执意要打,有这层伤在,他多少也会有所顾忌。”
“老头要打,给他打呗,小爷骨头硬,宁折不屈。”谢南睢恢复了点神气,不再是刚才那个面无表情的冷面人。
谢怀衣无论何时,都是这般的心如明镜,洞察人心。
“阿睢,你还是过于意气用事,又容易被人牵着鼻子走,以你聪慧,又怎能看不出风尚觉刚才故意激你,怕是料定了父亲的秉性,明天必不轻饶。今日你伤了他,明日君臣相见,又是一番说辞,风尚觉挨你一顿打,折去半边谢家军功绩,又能使你受罚,何乐而不为。”
谢南睢无所谓,“这些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风尚觉不就靠着这点机灵得君主喜欢。我配合他还不行,若不是他今日作死绝了灭霸,我兴许没有这么失控。”
“唉…君王多疑,圣主明心,也就是一念之差,如今少君病重,恐是活不过这个冬季,君主又已年迈。恰逢新的天女临世,新旧交替之际,成年的皇子中,行止弟弟的威望最高。君主的担心,也无可厚非。”
“若行止弟弟真的即位,在君主心中,等同于将风熵国拱手与人,不亚于凌迟之刑。功高盖主,这是大忌,历代君王,都是如此……谢家军延续到我们这一代,实属无奈。”
将破山河护国军,兵临城下守国奴。
谢南睢不齿,冷了嗓音,“不是老话说嘛,将士在外白骨枯,寒衣冻食裹残躯。上阵杀敌秋点兵,一朝人来一朝走。主君不闻战前事,心中只听成与败。王侯世家多权贵,春暖花开有新衣……不就是这么个道理。”
时间已是不早,日头挂过半坡。
“罢了,不说这些,不用哥哥交待,阿睢应该知道怎么做。”谢怀衣笑意融融,云淡风轻。
谢南睢恢复成原来自由散漫的样子,拖着调耷拉着脑袋。
噘着嘴委屈,“阿睢知道,可是哥哥,那些掌柜的就是想趁机占我们便宜,凭什么来福酒楼丢了一筐黑鱼都要算在我头上,哥哥知道,那玩意儿刺多我吃不了。”
谢怀衣:“……阿睢下次放生,记得避开些人。”
谢南睢不依,“那还有这么多旁物,这又是什么?账面没有详说,哥哥又怎能认,他们就是欺负哥哥好说话。”
谢怀衣笑,“那些是你打碎的杯碗盘碟,损坏的门窗桌椅,上京谁人不知我们阿睢如雷贯耳的大名,所到之处,寸草不生,皆无例外。”
谢南睢心虚,“那…那也不用赔…赔这么多吧?”
冷无霜在身后当隐形人,半晌蹦出来一个字。
“用!”
谢南睢翻了翻账本,又划拉到一页,差点惊掉下巴。
“我一没姊妹,二无心上人,又未成婚,何来这么多绫罗绸缎,胭脂水粉的花销?他如意坊是不是吃了秤砣,敲诈敲到了将军府,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江白玉刚刚算完了账,送走了那些讨债鬼,丧着脸从门外进来。
“少爷不妨问问自己,你隔三差五英雄救美,心软垂怜的那些姑娘最后都去了哪儿?……今天不是东街这位林姓姑娘得了风寒,就是西街那位薛娘子跑了夫君,少爷花在姑娘身上的银钱数不胜数,若不是有将军府兜底,就您这样,都快被骗成了傻子。”
谢南睢嘴硬,“姑娘垂泪,惹爷生怜,那也没几个?”
提及这些,江白玉就有的讥讽,心里的怨气那是一个劲儿蹭蹭蹭的往上冒,皮笑肉不笑的阴阳怪气,“红楼里的花娘难道不算人,少爷真是大气,一句记在公子账上,惹得姑娘们眉开眼笑,您是舒坦了,受累的是我们。将军府即便有金山银山也不够你慷慨解囊,照您这么挥霍,我看不出十年,我们将军府就得败落。到时候少爷就等着喝西北风去。”
谢南睢没了理,却还是神气,
“没事,有哥哥在,小爷惨不到那个地步。”
谢怀衣毫无底线宠溺他,笑如暖阳。“白玉,别和阿睢闹了,趁着日头早,我们跟栓子叔走一趟。阿睢也别闲着,你的灭霸给无霜去照顾,现在你老老实实给我待祠堂抄书去,晚间有人给你送饭……期间不要耍怪,不然父亲回来哥哥也救不了你。”
谢南睢垮下肩膀,一下被抽走精气神,这辈子,谢二公子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摇笔杆子吊脑袋。
抄书?……那根本就不是英明神武,不可一世的谢二公子该干的事。
“苍天啊!你有没有心?!…”
【作者题外话】: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