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这是不想看见老身?”
桑九替谢南睢说话,“婆婆别多想,他这是两天没吃,头昏给饿晕过去了。”
老妪对比昨天,面色不止难看了一点,若是谢南睢此时睁开眼,准会吓得吱哇乱叫,好在面对的是桑九。
这世上,鲜少能有让桑九闻风丧胆的东西,不管是人还是物。
桑九面色沉静问,“难道如今连婆婆也压制不住那东西?”
老妪声色不动,如鹰隼般凌厉的眼神扫射过来,警告道,
“不早说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桑九没了话,一双如水的眸子里说不出的倔强。
老妪没和她多说什么,干瘪瘪的眼眶里,精光四闪。
“山下来了一伙人,想必你也看到了。既然你瞧不上这小子,趁现在有时间,机会也挺好帮你去换一个。换一个靠谱的,你这么挑剔,没准眼下这一个合得来,也是老身之前疏忽,忘了你们姑娘家做事讲究心甘情愿。正好,这浑小子他兄长看起来就挺不错,谢峥嵘老小子倒是很有福气。老身还以为,谢家在这一代就此没落了呢。”
未等桑九拒绝,装死的谢南睢首先不依。这小子像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炸,桑九实在没眼看。
“老东西,我兄长也是你能觊觎,你怕是想得美。爷还没死呢…”人还没爬起来,气势首先不能输。
谢南睢未来得及完全睁开眼,只扫过一眼,便两股颤颤吓得几乎站不住脚,惊恐万分道,“你你你…你脸呢?”
是的,现在站在他面前这个老妪,人还是昨天那个人,可以说是面目全非,没个人样。
老妪上前两步,脸上的皮肤就跟枯萎的老树皮一样,一大块一大块往下掉,画面极其惊悚,谢南睢惊声尖叫,就差把害怕刻在脑门上,怕得一脑门冷汗。
“我的个亲娘嘞,您可别再往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这是刚从棺材里爬出来,求您了,别别别…可别再往前走了,快回去。”
桑九好意提醒谢南睢,“怕就别看。”
谢南睢没出息钻在桑九身后,闭着眼睛既害怕又不认输,“我不看她她看我呀!老妖怪是你婆婆,你快和他商量商量,让她走,赶紧从这里离开。”
老妪笑声粗粝,有点像嘴里含了两根劈叉的陈年老树枝,嘎吱嘎吱的笑声很是诡异。
“既然你醒着正好,不是想回家吗?现在老身给你这个机会。”
桑九拦在前面,替谢南睢挡住大半身子,“婆婆,你想干什么?”
依桑九对婆婆的了解,没这么好心。老妪是一个心冷面硬的人,这么些年没见过她对谁宽容过。
老妪语气轻蔑,“自然送这个咋咋呼呼的浑小子,去山脚下见他哥哥谢怀衣。老身虽未远行,可是久仰怀衣公子盛名,既然有更好的,作何将就这个次的。”
谢南睢闻声原本还想挣扎,桑九忽然在她耳中小声叮嘱一句,“别反抗,机会来了。”
什么机会?……当然是出去的机会。
困了两天的透明水镜,终于缓缓向两边展开,谢南睢得以重见天日,可这结果根本不是他想要的。
已经这个时候,谢南睢还有心情问桑九。“难道你真想用我换我哥哥?”
桑九不语,面上没给任何反应,可沉默就是默认,默认就是同意。
谢南睢怎么肯?
他果断蹲下身,抱着桑九的裤脚开始耍无赖。
叽叽哇哇嚷嚷,“我告诉你们,请神容易送神难,爷还就不走了,就死皮白赖赖在这儿。”
“想用我换我哥哥,想都别想,我才不会让你们有机会玷污我家兄长。”他这一手无赖行为,确实令桑九始料不及。
桑九拧着眉头说,“你先起来。”
谢南睢好似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不起,说什么也不起。”
老妪活了不知多少个春去冬来,打过交道的人千千万,怎么会把谢南睢这么点小伎俩放在眼里。
老妪故意刺激谢南睢,“听说你那哥哥仪表堂堂,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正好与我们家桑九郎才女貌,也算他沾了高光。你有什么不情愿?再不情愿也得问过你兄长,搞不好是你在这儿碍事。”
谢南睢听不得这话,“我呸,我有认定的嫂嫂,兄长有喜欢的人,你这叫乱点鸳鸯谱。”
老妪懒得再跟谢南睢口舌之争,她甩过半截袖子,一根半人粗的桑树木一跃而来。
桑九无奈道,“婆婆,我觉得他挺好,不用再换。”
老妪寒光冷冽,“真这么好?怎么到现在还没成事,先前就是给你们太多时间耽搁,搞到现在你去寒潭瞧瞧,看有没有时间给你继续消磨。”
谢南睢被半人粗的老树桩杵住腰腹,得亏谢二公子年轻腰腹有力量,这要换个人来,估计得拦腰折了。
老妪带着案板上任人宰割的一块猪肉谢南睢,顺着来时的方向悠然而去。
谢南睢冲桑九喊着,“快救救我。”
可惜没人回他,光秃秃的后山跌宕起伏全是谢南睢的惨叫。
徒留桑九一人在原地驻足,沉思片刻,桑九还是决定跟上前去,不过她倒是没去前山,反而反其道冲着另一个方向。
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九尺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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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开阔,江白玉顺着石阶一路向上,其实他知道公子为什么派他上来。如果换个老实巴交或者性子冷硬的,怕是刚出现在这里,一准会被山前的离界石拦在外面。
“你看,功夫再好有什么用?关键时候不还是得智取。哪像我,天生就有这能力。”
廿白叙原本躲在一棵不起眼的合欢树上休憩,先是主仆三人鬼鬼祟祟不知躲在这里干什么,他见那位天姿国色的花公子气色确实不好,也就懒得计较。
没成想,过了没多会儿,又过来一人,东张西望嘴里也不知念叨着什么。
廿白叙深吸一口气,心里责怪弟弟,“怎么连个人都看不住,真是没用。”大概因为江白玉身上并无杀气,除了面相好点,与普通人无异。
廿白叙也就没放在眼里,闭上眼继续假寐,可是不知为什么,脑子里嗡嗡嗡个不停,总感觉山中有人在鬼哭狼嚎。
他满脸疑惑,“不应该呀,寒潭不是好好的,什么时候放出了野鬼?”
这声惊天地动鬼神的动静,不仅廿白叙听到,相信长了耳朵的没人是个聋子。
江白玉嘴边还在念叨,眼睛却不受控制跟着声音走,在他头顶,嗖一下飞过去一个骑着扫把的毛头小子。
引得山上的香客纷纷往下张望,江白玉更是惊呼。
“呦!厉害了我的爷。”
这大嗓门,这肺活量,准是他家小公子没跑了。
既然人已找到,再走没了意义,江白玉不甘心啊!
沂蒙山脚到山顶足足有三千多台阶,江白玉刚爬上来,还没来得及去扶桑木前拜拜,转眼就要往山下走,换个人来指不定有多抓狂。
“啊啊啊!谢南睢,我真是欠你的。你说你要下来,为什么不早下来,遛我玩呢!”
崩溃的岂止他一人,廿白叙打了一哆嗦,脱口而出给弟弟传话。
“小心点,婆婆来了。”廿白识说帮他放哨,结果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别人看那是扫把,廿白叙不可能看不出那是婆婆的木拐杖,别看这玩意拉风,事实真被扛上面可有的受,
廿白叙想起了以前的日子,控制不住打了一个冷颤,那会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老惨了。
可不惨吗,惨得谢南睢沿路飚了一路迎风泪,哭到声音都破了。“哇哇哇…我不叫你老东西了还不行,赶紧放爷下来。”
没人听他的话,谢南睢有幸在他十六岁这年,体验了一把什么叫飞流直下三千尺,真是不枉此生。
火娃仰头瞪得眼睛溜圆,“少主,那…那…那不是谢二公子。”
花冯时眼底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恍惚,大概实在是谢南睢凄厉的惨叫惊到了他。
随后,花冯时吩咐银树,“去前面看看。”
火娃着急跳起来,手指指了指自己,又看了看山脚,急得语无伦次。“我我我…少主,让我去让我去,我想去看看热闹。”
银树咳嗽两声,始终拉不回心思已经飞了的小孩。
花冯时妥协道,“你们一起去吧,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
此时的山脚下,万籁俱寂。
江白玉走后,谢怀衣身边两位少言寡语,不知道还以为站了两木头。
聂蓝尘实在不习惯这种过分安静,他杵了杵一脸死人相的冷无霜。
“你听,山上传来的动静,是不是小少爷的惊呼声。”
谢怀衣沉了脸,面色瞬时变得不好。
谢家众人一脸凝重,这如果放在任何一个时候,随便在哪儿听见谢南睢鬼哭狼嚎,他们都不会有如此反应。
主要谢南睢出现的方式,着实令人跌破眼球。
他是从半空窜出来以一种势不可挡的速度,窜到山脚下猛然而止,因为惯性冲击,整个人在空中完成了三百六十度后空翻。
不知道的还以为谢南睢有多厉害,知道的人满脸担忧,看着他家小少爷四肢环抱趴在一根木棍,蜷缩在半空中怕得战战兢兢,叫声都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哥!快救救我。呜呜呜呜…我恐高,那老妖婆她这是想摔死我,呜呜呜…我想回家…我想我娘了。”
远处传来一声老妪空荡荡的回声,不见其人只闻其声。
“你们要找的人我送来了,不过这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想要带回谢二公子,老身有一要求。”
谢南睢半空急得哇哇大叫,“哥,哥你别听她胡说,老妖婆她没安什么好心。”
谢怀衣从刚才开始,脸色就一直不好看。
直到现在,众人才发现他们家一向面不改色的公子,语气冷得掉渣。
谢怀衣看向空中,冷声问老妪,“前辈有什么要求?”
老妪爽快一笑,笑声粲粲。
“用你弟弟换你,你可愿意?”
远在半山腰的江白玉听见这话,和谢南睢一样的反应。
“想都别想!”
岂料,谢怀衣同意了。
谢南睢哭得更伤心了,“啊啊啊!哥你在干什么?你为什么要答应她?!”
山脚下的众人一脸便秘,傻子!公子那是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