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睢真掉里面?”
一人提出疑惑,见大家绝口不提一脸沉默,他啧啧唏嘘道,
“那完了!今年是不是这小子本命年啊,命这么衰!真是奇了怪了,怎么啥事都能赶上他?这家伙不是昨日刚回来,今儿就又出事。…我要是谢将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加把劲儿再生一个,横竖这位也不是多靠得住的主儿,没得费这么多心思。”
人群中有人用鼻子哼着气,“话说得轻巧。你当生个儿子跟种萝卜似的一年结一茬。这玩意儿再怎么也得长个一二十年,谢将军今年都六十有多,能不能等得起还不好说。”
“好了好了,你们别扯这些有的没,安生待着,有人来了。”
众人抬眼望去,前方三五成群来了好多人。怎的?有名有姓的世家大族,陆陆续续全来了。
新的一日,薛府门前人越来越多,不少守了一夜毫无结果的人,仍不肯走。
因为一个谢南睢,大家僵持在这儿,进不得退不的,实在憋屈。
各大家族,大大小小的世家子弟又到了不少,放眼望去,零零散散得有好几百人。
昨夜那场声势浩大的阴魂归宗,引来了不少人声势威望的宗主。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无异于当众打脸。看不出来他们大多也就面上正经,背地里小动作不断。撕开了脸,他们神色大多看起来不怎么好看。
仼铎往旁边找了找,人群中有两人万众瞩目。谢南睢身边那位姑娘,依旧是那副生人勿进,冷面冰霜的模样。腰间别着一捆麻绳,不怒自威,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在她附近,除了花家这位名不见经传,又惊鸿天人的二公子,再无其他人敢靠近,就连昨夜一道丢出来那两孩子,现在也看不到人影。
仼铎原本想上前去问问,身旁人拉了他一把低声警告道。
“你难道看不见周围人眼神似有若无都在往这边看,今日切勿生事。”仼铎看了眼四周,确实有不少眼睛往这边瞟,他也只好作罢。
仼铎在心底里祈祷那个家伙好运,更多的只能听天由命。
前方忽然有人高声命令,“都让让,四皇子和五皇子来了。”
人聚集越来越多,就连君主得到了消息,赶忙派四皇子前来,原本没风翊生什么事,结果小孩非要赶着来。
风行止嘱咐道,“哥给你说哦,一会儿要是谢南睢蹦出来要剁了你做泥娃娃,你可别怪哥护不住你。”
风翊生表情不自在,说到底他再人小鬼大也是一半大孩子。因为他的缘故,谢家上下出动多少人物,又折腾了多少日头,哪怕最终得到消息,谢南睢没死,他也放不下心。
“我就来看看表哥,他要是这次命大活着出来,以后再喊我破小孩,我肯定不会和他还嘴。”
风行止嘿道,“诶,你说这家伙真是狐狸的尾巴,九条命都不够他挥霍。干嘛呀你说这是干嘛呀!没事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风行止也是想不到,他原本想等谢南睢休息一日再去找好兄弟探望探望,顺便叙叙旧一笑泯恩仇准备不计过往。结果这家伙自己作死跑到这个鬼地方,真是命大不由人,什么龙潭虎穴都敢往里闯。
刚才得到消息他都惊了,久久没缓过神。
这边人群中有人没了耐心,吩咐门下弟子做法布阵。
“闻肇你疯了!谢南睢可还在里面,你再怎么看不惯他,也不用这么着急置他于死地。”
刚摆好的仙门法器,被仼铎一脚踹开,旁人还没说话,他头一个冲上前不服。
两个年岁相当,差不多个头的少年一个比一个趾高气昂,闻家大姓,屈居谢家位列第二,有的是底气,不怪这么嚣张。
闻肇是闻家最受宠的幼子,他的人和他的头发一样,都是怒发冲天,天生长着一脸凶相。
他不屑开口道,“仼铎,平日里就数你最看不惯谢南睢。呵!怎么进去共患难了一回,难道现在还生出了一点兄弟情?……你别逗我了,你看看你身后的师兄弟,他们可是各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你让我别动,难道你们想自己来?”
人群躁动起来,有人冲锋陷阵,就有人相继效仿,眼看各家大族纷纷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领,再不阻止根本来不及。
仼铎心中着急,先是看了一眼还在状况外的风行止,觉得这家伙不靠谱。偏巧谢家的人现在一个都没来,唯一能指望的也只有那位冷面姑娘。
他大步流星走上前,着急道,“姑娘,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他们破阵,谢南睢可还在里面。”
桑九蹙起眉头,原地站了会儿,没给任何反应。然后,在仼铎不可思议的眼神下,起身离开了。
有眼熟桑九的人替仼铎问出了困惑,“她、、她怎么说走就走了,难道真不管谢南睢?…那可是谢家金尊玉贵的小少爷。”
可惜在场无人回应,这里压根没人把谢南睢当回事。仼铎再抬眼,就连刚才那位满身芬芳的花公子也不见了人影。
他神情落寞,只好一个人转身走了回去,眼睁睁看他们排阵布法,低声商讨该怎么不遗余力,又能得来不费功夫。
风行止心思粗野,胜在身旁有颗玲珑心的弟弟。
“他们这是干什么?我去年见百家围猎,也没这么大阵仗,这些人到底要干嘛?拿出这么多家伙事,我看这是把家底都掏出来了。”没看到周围的鸡都不叫了,更何况抱头鼠窜的小老百姓。
风翊生小脸绷的严肃,凝重道,“他们这是要聚百家之力,强行破阵。哥,我们得赶紧走。”
风行止瞪了一眼弟弟,“走什么走?我们是来找人的。”
风翊生抿嘴,“那你上前去阻止他们。”
风行止转了个身,嘴里嘀咕着,“去就去,我大小也算是个皇子,谁敢把我不放在眼里。”
结果刚走两步,就被一双小手扒拉回来。
小翊生拉着自己缺心眼的哥哥赶紧往出跑,边跑边说道,“有你在这儿瞎耽误工夫,我们还不如去找大哥哥问问情况。”自家兄长傻,难道没看到这里一个谢家人都没来吗?要么谢南睢不在这儿,要么怀衣表兄心有成算,用不着他们两兄弟瞎操心。
凝结寒霜的小路,很容易脚下打滑。秋冬的天,一日比一日冷,天冷人更冷。
桑九目不斜视往前走,身后那人尽管走得速度很慢,可仍和她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十来米的距离。
桑九目若寒蝉,冷声道,“你要是再跟着我,没准儿过不了多久,你这条腿差不多可以直接废。”
花冯时虚弱笑笑,懒着嗓子问,“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我们算不上朋友,那也是半个熟人了吧。姑娘何必狠心,难道真视我于不见?”
今天在这里,但凡要是另一个人,甭管是男是女,准逃不了花家二公子这一百转千回的眼眸流转。
可惜,在他面前的人是桑九。
来人香气弥漫,眼神妖冶。桑九面不改色道,“我们不熟。”
花冯时也不生气,咬牙追上前,若无其事又问,
“姑娘难道真不管谢小公子了吗?我以为你会很在乎他。”
桑九忽然回过头,目光凛冽看向薛府。
——
蓦地,一阵歪风吹过。
薛家门头塌了,那块要掉不掉的牌匾被砖瓦砂砾掩盖在地下,这些世家子弟最终还是八仙过海,使出了浑身解数。
浩浩荡荡的一伙人蜂拥而至,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薛家从中好像被炸开了条两米宽的地缝。
众人欣喜若狂,拍着大腿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功夫不负有心人,不还是轮到我们。大伙儿看见了吗?脚下就是那东西。…师兄弟们冲啊!!今日各凭本事,谁得到那东西就归谁。”
此起彼伏的呐喊声震耳欲聋。
桑九垂眸,半晌,才开口对自己说,“谢南睢死不了。”
谢南睢死不死得了未知,他倒是被这声惊天霹雳的大动静闪瞎了眼。
混着碎石子的沙砾扑簌扑簌往下掉,他仰头吃了一嘴的泥,呸呸呸个没完,皱着眉头问,
“上面这是在干什么?天塌了吗?搞出这动静,他们难道不知道地下还有个爷活着?”
庞然大物,就是薛府守护了千百年的地缚灵,它沉重叹口气道。
“人啊,就是贪心,明知道我时日无多,就连这段时间都等不了。”
谢南睢仰着头失去重力栽倒在地,听到这话歪着身子爬起来,惊诧开口问。
“你说什么,你要死了?”
尽管这个大东西长得不好看,但谢南睢在它身上感受不到一点对自己的恶意。
偏巧,谢二公子随性妄为,喜欢跟着自己的直觉走。
地缚灵声音幽长,“我要解脱了,这不是死。…孩子,你该恭喜我才是。”
也是,任谁待在这么一个暗无天日的破地洞里,怕是最后都得疯。
地缚灵声音幽幽,忽而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着急赶过来?”
谢南睢扯着腰封的吊坠,手指屈起转着圈儿心里好不无聊。
“还能因为什么?不就因为你身上背着那层厚厚的盖子。”
“那你呢?…你难道就不好奇这里面是什么东西?”
谢南睢想也没想直接摇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世人逐利的不过就是那么些东西。左不过是些奇门术法仙门法器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对我又无用,爷好奇个什么鬼?”
地缚灵笑笑不置可否,意味不明说,“你的朋友明知道你在里面,又没加劝阻。明知道这样硬闯,我们只会玉石俱焚,可还是动了阵。他们这样置你于不顾,你难道不记恨?”
谢南睢没好气道,“你有那闲心思还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没了薛家血脉加持,你就是只被遗弃的灵。灵无主那就是弃灵,他们要是冲进来活剐了你,我可拦不住。”
谢南睢拍了拍手,看着地缚灵背部厚厚的龟壳一阵难受,“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想出的这种损招,非要把东西藏在你的后背,用你的气血温养里面的东西。要是我没猜错,你原来应该也是个无忧无虑的山中精怪,为什么偏偏想不通要和人结契?”
地缚灵难得沉默,它不说话旁人很难察觉它的心思。
眼看气氛凝结,谢南睢苦哈哈补救道,“好了好了,谁让你刚才刺激我来着。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想说就别说,要是冒犯了你可千万别生气。”
地缚灵静静看着谢南睢,沉声道,“这话你三岁时曾问过我,那时我就已经给过你答案。…那日你误打误撞闯入这里,我原以为你又是薛义送进来给我解闷儿的新鲜吃食,毕竟在这之前,有过不少。”
谢南睢抬起头,佯装不解问,“那你后来为什么没吃我。”
又是幽幽一口长气,地缚灵接着说,“我太寂寞了,你是唯一一个不怕我的孩子,我愿意相信你是赤诚之心。”
在这之前,从没有人问过它在这里无不无聊?也没人问过他后背血肉里长出那么一张巨型铠甲疼不疼?更没人问过它,好好的一只精怪,为什么不在山里待着,和人绑定这种劳什子契约作甚?
最让地缚灵记忆犹深的是,小小年纪的谢南睢当时便问过他,“大家伙,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我觉得你应该会很自由,生来不属于这里,可你现在看起来好难过。”
难过吗?不至于,顶多悔恨而已。
回忆到此为止,地缚灵眼看时间不多,它迅速收拾好情绪,问谢南睢一个貌似不经意的问题。
“孩子,我若是把这里的东西送给你,你会想要吗?”
谢南睢闻言一惊,连连后退好几步。
眼神惊恐摇头晃脑拒绝道,“你说什么鬼话,我看你这是想拉着我一块去死!你明知道我护不住它,还问什么问?上面那些人要是知道,活剥了我的心都有。”
地缚灵有自己打算,执着道,“不,你与它有缘。与其落在那些人手里追名逐利,不如我将它送给你。既可以压制你体内这颗万王兽丹,还可以让你多一些常人没有的傍身技能,何乐而不为!”
谢南睢赶紧提速往亮光处跑,生怕跑得慢了被这家伙逮住。
他算是看出来,这家伙就是临死前想拉一个垫背的,亏他刚才苦口婆心陪它唠了这么久,结果人家根本没拿自己当回事。
果不其然,没跑两步,谢南睢就被一只硕大的黑皴皴爪子半空提了起来。
谢南睢哭丧着脸,大声嚎啕问。
“大家伙,我见都没见过这东西,和它有哪门子缘?你别是故意逗我玩,爷命脆,一不小心就容易折了。你可千万行行好,放我一马成不成。再不济,我出去带我家灭霸给您找块山好水好的风水宝地立块无字碑,留个念想也成。”
地缚灵将谢南睢往前提了提,提醒他说,“你忘了你与常人的不同之处,可以与花鸟鱼虫唠唠嗑,那便是它当初送给你的见面礼。”
谢南睢一阵无语,就说他怎么活得疯疯癫癫,敢情还有这东西一半功劳。
可是强送又没问过他愿不愿意,他今天摆明了不愿意。谢南睢执拗道,“你今天就是说破了天,我也不要这玩意儿。鬼知道这里面是个什么腌臜东西,我怕脏了爷的眼。”
“晚了,由不得你要或者不要。”
谢南睢眼底骤然倒映出光辉,在他难以置信的眼神中,那副无坚不摧闪着耀眼光芒的龟壳终于小心翼翼从外打开。
他不由自主探出头去瞧,里面躺着一只巴掌大点儿的透明娃娃,长着人头蛇身毛须腿。
只一眼,谢南睢就撇了撇嘴嫌弃道,“这就是薛家守了千百年来的金贵东西?不就是个成了精的人参娃娃,长得还没爷好看,有什么可争可抢的。外面那些人,真是没见过的鬼说什么都是听之信之。”
铿铿锵锵的法器持续攻击,眼看这座地洞马上要塌。
地缚灵一道力送出去,歪头扭屁股的人参娃娃来到谢南睢身前,好奇围着他打转儿。
谢南睢不解其意,想开口问问它是什么?结果一个眨眼,这东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谢南睢嘴里,然后,咕咚一声,没了。。。它没了。。
谢南睢原地呆住,久久不能自已。
地缚灵声音悠长,对谢南睢解释道,“它叫通灵,一只存活了上万年的灵,应天地万物所生。有了它,你不光可以听见这世间一切你想听到的声,还可以为所欲为。人世间的花鸟鱼虫兽,飞禽走兽虫,人鬼邪神怨,百无禁忌。只要你能看到的东西,都能为你所用,至于能到什么程度,具体要看你的造化。”
“好了孩子,我们的缘分到此,你我后会有期。”
谢南睢还未回神,一道势不可挡的力量将他丢了出去,他刚站定。
再然后,薛家地道彻底塌陷,轰隆隆变成一堆废墟。
废墟上,手持罗盘针,甩着浮尘,念念有词的一众仙门世家,看着面前这只横空出世的泥猴,半晌说不出话。
谢南睢摸着头,尴尬冲众人笑了笑打个招呼。
“好巧啊,大家今儿来这么齐全。”
没人回应,他接着哈着腰态度温顺道。
“别停啊!你们接着挖,不用管我。我就是出来看看,对!就是随便看看。”
转过身的谢南睢哭丧着脸,立马脚下生风,当即溜之大吉。
结果还未走开,就被人团团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