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睢说是那么说,可刚刚他不过是想诈一诈桑九,结果现在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憋屈感,一想到自己敬仰崇拜的兄长原来有这种癖好,他心头就一阵难受,应该是翻江倒海的难受。
“你在房中休息一会儿,我出去看看。”看什么,自然是看那对刚刚从房门前走过的一对蓝颜知己,结果刚打开房门,一左一右站着两尊守门神。
要是以往谢南睢还可能顾忌得到他们,不过现在谢南睢丝毫没什么心情。
就连桑九在他身后喊他回来,谢南睢都装听不到。
一种巨大的压抑笼罩在他的心口,他推开门喝止住想要说话的两人。
“你们别跟着我,我在自己家里走走还不行。”行倒是行,就是这家伙脸色有种风雨欲来山满楼的破碎感。
迎面赶回来的叶茂开口喊了一半的声,发现谢南睢表情不对立马收住嘴。因为着急,偷吃的一张油乎乎嘴甚至还能猜得出他到底吃了什么好东西,谢南睢这会儿自然顾不上和他计较这个。
开口就是,“我哥呢?”
叶茂讷讷开口,“应…应该是在…在在在他自己的院子,不过也不一定,这会儿也有可能和云家家主,在一块品茶下棋叙叙旧。”
又是叙叙旧,谢南睢之前一直想不通,每个月有那么多的书信往来,隔半年就要见一次到底有什么旧需要叙,现在看来这就是一个用来应付他的说辞罢了。
“哼!叙叙旧?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叙叙旧!”
除了谢南睢,整个谢府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尤其是谢怀衣的院落中,江白玉吩咐下人忙得团团转,甚至就连谢南睢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道。
这家伙哪回见了自己不老远搭上话,不管是明目张胆的挑衅还是似有若无的挖苦,谢南睢几时看见他对自己视而不见不说,眼中的欢喜都快溢出来。
“来,你和他,你们一定要仔仔细细将这块花田打理干净点儿,务必要让这里看不见一颗杂草屑。”
“还有你,廊亭那儿的柱子也擦擦,池子里的鱼先让它们饿一会儿,别吃得太饱见了人过来犯懒不想动。”
“还有交待后厨动作必须要快点儿,是不是平日里做饭做少了,现在加这么几个菜都做不太出来。”
“哦哦哦,还有,看见小混蛋的时候一定要提前告诉我,免得他不分轻重出来要捣乱。”
江白玉忙起来晕头转向,眼睛里好像自动屏蔽掉了谢南睢,还是身边有人提醒他,
“小小…小声点,少爷已经来了。”
江白玉茫然问,“在哪儿?”
“就在你身后。”
谢南睢原地待了大概能有半柱香,结果这家伙还是在别人提醒下勉强注意到自己。
说不心塞不可能,事有轻重和缓急。
谢南睢这会儿顾不上和他计较这些有的没,大红的灯笼格外刺眼睛。
谢南睢不高兴问,“又不是过年,至于现在挂灯笼和大扫除,往日也没见你有这么认真负责的时候,今儿倒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就连眼睛里都看不到我了。”
每年到这个时候,江白玉一看见谢南睢这个小混蛋,心里就犯怵。
不过该应付的自然还是得应付,他装作热络道,“今时不比往日,少爷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这边?您不应该在陪那位桑姑娘。”谁不知道我们小少爷情窦初开,竟然亲自下厨去学红糖水,女子体寒,他倒是比一般人想得还要周到。
尤其刚刚听下人们窃窃私语,说是谢南睢那会儿脸色通红从红衣那儿不知揣了一块什么东西,出来见了人欲盖弥彰就说自己兜兜风。
还有有什么藏着掖着,不就女子那些事。
没什么大不了,令他们感到心酸得是,向来无拘无束的小少爷,现在也会为了一姑娘屈尊降贵去求人。
“我哥呢?”
江白玉眼神飘忽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谢南睢这会儿特意看清他这张心虚的表情,原来那会儿他这么紧张是因为怕被自己发现这档子事。
“我问你我哥呢?他现在在哪儿?”
江白玉当然向着谢怀衣这边,“公子特意交待,这会儿不让别的人过去打扰他。”
谢南睢蛮会抓重点,“你说我是别的人?”
“不不不,我没这个意思。”江白玉连忙解释道,
结果谢南睢并不买这个账,他这会儿比任何时候都要更清楚。
这里的人怕是都避讳他,明明他也是谢家的少爷,偏偏大家只肯把他当小孩。
现在,破小孩不高兴了,比以往任何时间都要不高兴。
“不说是吧,我自己过去找。”
谢南睢前脚刚动,江白玉如临大敌着急道,“快快快,拦住他。”
周围擦窗户清地砖拔杂草的一堆人,瞬时拦在谢南睢身前,将他挡得严严实实。
甚至在这个时候,江白玉都没忘记为了这次,他专门去硚口请来得两位练家子。
“管老大呢!快赶紧让他过来带少爷回去,别站在这儿碍眼。”
谢南睢听到这话,气不打一处来。
脚下看准兰花的架子,一脚踢翻了上面的花盆。
虽说长势不好,甚至还有些烂叶根。
可这到底是谢怀衣特意交待留出来,如今四分五裂碎成一地渣。
江白玉欲哭无泪,简直想给谢南睢一巴掌,拍醒这个小混蛋。
他原地冲谢南睢抓狂道,“你明知道这是公子最喜欢的兰草,为什么故意要摔它?”
谢南睢不仅摔了,还故意上前用脚踩了踩。
踩了一地稀碎,花骨朵拦腰折断蔫哒哒,踩完了不过瘾,谢南睢干脆一脚踢开,眼不见为净。
“我哥现在是不是和那个家伙在一起?”
江白玉眼神不自在含糊道,“少爷这不是明知故问,这样小家子气的事以后要少做。这不清楚的还以为你是公子的儿子,再说你现在差不多都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干嘛一直缠着公子不撒手。”
“是个人就有自己的生活和朋友,这是公子没成家,要是公子现在成家,少爷还总这么缠着他,实在有些于礼不合。”
江白玉就差苦口婆心,奈何谢南睢根本听不进。
谢南睢耳中自动过滤掉江白玉口中那些杂七杂八,脸色更加难看道,“于礼不合?”
“我今儿倒要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于礼不合。”
谢南睢推开碍事的江白玉,径直往谢怀衣的寝室走。
江白玉先是一头雾水,后又看到谢南睢怒气冲冲,才觉得不对劲儿。
等他反应过来追上去,谢南睢早一脚踹开了谢怀衣房门。
迎面摆着一锦绣山河的屏风,卧室坐北朝南不管是格局还是屋子里的摆设,都比谢南睢那处光秃秃的院落雅致得太多。
入眼可见,这里面大部分的陈列摆件,包括这扇半人高的双面屏风图。
其中千山万水的飞线走针极为考据绣娘的功底,据说当时锦绣坊的十名绣娘,夜以继日整整绣了大半年。
当时成品一出,引得不少达官显客竟折腰。
谢南睢无论如何也是想不到,这扇屏风最后竟然会出现在自己家。包括那株君子兰也是,当时只道是寻常。
如今才发现,这里一切物件包括江白玉等人,一直有意识防备自己会突然来。
房间的确是谢怀衣的房间,谢南睢并没有走错。
江白玉趁机赶紧关上公子房门,一脸警惕开口问,“少爷这么冒冒失失要干嘛?难道忘了公子有交待,他的房间除了他自己,任何人尤其少爷这个冒失鬼,都不准再进他这个房门。”
以前江白玉也是这么说,谢南睢也并没有觉得不对劲儿。
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心理作用,谢南睢总觉得江白玉的脸色很是不对劲儿。
他淡淡开口问,“你和他们不会有事瞒着我?”谢南睢这句话问得稀松平常,江白玉却忽然周身不自在。
“怎么会?我能有什么事会瞒着少爷呢,平时就连和少爷说话都得斟酌着来,更别提有什么要瞒少爷的必要。”
谢南睢拍拍江白玉的肩膀,忽然没再执着,嘴里不经意道,“没什么就没什么?你至于这么紧张的要命。”这家伙每次心虚的时候不敢直视人眼睛。
谢南睢越盯着他,江白玉就会越来越不自在。
确认了这点儿,谢南睢心里腾一下凉了一大半。
他言简意赅道,“你们最好有事不要瞒着我,不然到后面我怕我会忍不住内心深处的暴躁。”
江白玉还能说什么?现在说什么看起来都显得欲盖弥彰,更何况他并不清楚谢南睢沉脸到底是为何?
多说多错,还不如最开始就不说。
谢南睢盯着谢怀衣寝室旁,那处细致到就连窗户缝隙都快擦掉一层皮。
没盯一会儿,很快谢南睢就被好言好语的江白玉,恭敬请出了院落。
他现在门口没有走。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盯着那处牌匾到底在想什么鬼。
…
江白玉眼睁睁看着谢南睢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颇有一种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的洒脱。
事实谢南睢真有那么洒脱,其实也不一定。
这头谢南睢刚离开没多久,桑九眼神微动,门外站着一路人。
至于为什么说他是路人,因为两人只有一面之缘,桑九却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谁?
“云家新一代家主云知术,百闻不如一见,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年纪轻轻不仅坐稳云家家主的位置,还能比云老爷子活着时候更上一层楼。”如今的云家今非昔比,自然不可和当初那般同日而语。靠得就是这位手段非同一般的掌舵人。
能在风起云涌的世家大族,为自己,为云家明哲保身,谋得一条出路,可见此人应该极有大智慧。
“姑娘谬赞,云某不才,想拜托姑娘一件事。”
桑九道,“我并不觉得以你如今的本事,竟有求于人。”
云知术笑笑,“事先我想姑娘也许不一定会答应我,不过刚刚听见姑娘语气,我又觉得我这趟并没有算胡来。”
“听别人说,谢南睢谢家二世祖,最近得了一心上人,人有了底气,做事到底比之前踏实了很多。”
桑九及时打断他,“你来应该不是为了拐弯抹角恭维我,说吧到底什么事?我实在想不通你有必须要来的理由。”
“当然,如果是你们的私事,根本用不着我开口”
“姑娘不是已经猜到,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这件事儿。”
两厢无奈后,云知术主动开口问,“姑娘还真是不假辞色,根本没兴趣听我说说为什么?”
桑九没说话,云知术接着说。
“如果被谢南睢知道我和怀衣的关系,他一定又得炸。当然他讨厌我也不是一两天,他如果一直不点头,怕是怀衣又会找各种理由拒绝我。”
感情这事向来由不了自己,这件事谁遇见谁惆怅,进不得退不得,根本就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见桑九半天没有动静,云知术差不过已经知道桑九的意思。
“姑娘应该最早是为了薛家的东西来,谁知道阴阳差错成为谢南睢的囊中物。如果只是单纯为了这块东西,姑娘应该早在第二天就要走。”
“后来大抵因为自己放不下,也想不通为什么看不见谢南睢的命格。”
“姑娘不是比谁都清楚,见不到命格的人不是将死之人,就是单纯和自己有关过不去。”
谢家这棵香味扑鼻的桂花树,闻得桑九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
谢南睢自然没有姑娘家细致,他的情绪来得快消散的也挺快。
到最后,谢南睢还是在廊庭找到了人。
“哥!你不是在外面租好了院子,为什么还要带他来家里。”
谢南睢想开口质问,却又不知道究竟该从何说起。
谢怀衣看到谢南睢满头大汗,从怀中取出手帕递给他。
“我思来想去,还是觉没什么必要。”
谢南睢那么多情绪,结果最后就轻飘飘落了一身汗。
他斟酌下语气,调整措辞说。
“哥,如果我和云知术同时掉河里,你会先救谁?”
谢怀衣要多无奈就有多无奈,“好好的,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你以前不是说这个问题很弱智,今天这样可真不像你。”
“那我应该是什么样子?”这个问题基本是个无解的问题。
谢怀衣也是这时才发现谢南睢脸色不是一般的差,“你究竟也怎么了?”
谢南睢执着道,“哥,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两人一时僵持住,谢南睢见状忽然石破天惊来了一句,“哥,你是不是和那家伙是…”。
谢怀衣抬起头,表情不似刚才那般云淡风轻,甚至肉眼可见紧张起来了。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是不是有人故意问你这个问题,阿睢你千万别乱想?”
谢南睢冷哼一声,“难道还用别人说,我自己难道不会用眼睛看?”
“他来了,你就连自己的寝室都不想一个人睡,也是我之前太傻气,就连这么明显的异常都没有察觉到出来。”
“说说吧,如果是真的,我们就得好好论论这件事。”
谢南睢站直了身体问桑九,“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不是那个老家伙主动联系的是你?”
谢怀衣摇头,摆明了不想多说这件事。
谢南睢又问,“父亲知道吗?”
谢怀衣略显迟疑,点了点头承认这件事。
“那家里其他的人呢?江白玉是不是也清楚?”
谢怀衣坦白道。“我身前的几位侍从大都清楚这件事,哥哥也不是不想告诉你。可带不上你也是事实,最重要的是,他们嫌弃你口头不怎么好把关。”
谢南睢胸口憋闷着难受,“那家伙到底哪儿好,至于做到这份上,哥你是不是分不清什么是喜欢,喜欢也分很多种,就像我很喜欢我的大黄,可再怎么也不能在一起。”
这话一出,谢怀衣首先不高兴。
“你怎么能拿知术兄和一只猪比较,阿睢,哥哥年长你六岁,自然比你更加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哥哥喜欢的是他的性格和担当,如果一定要找个人陪自己,我希望那个人是他,爱应该是没有性别之分,难道就因为这件事。你就心存芥蒂看知术横竖不顺眼,这样会让哥哥很为难。”
谢南睢虽然嘴上说讨厌,有了事还是第一时间想找个人去信赖。
谢南睢最后问谢怀衣,“哥,你确定以后不会很后悔吗?他们都说人上了年纪,就会很固执。”
“即使我勉强接受了这件事,父亲也一定不会同意?老头儿最是迂腐,怎么可能会同意你这么荒谬的这件事。”
桑九无奈道,“父亲早就同意了。”
谢南睢不肯信,“不可能,绝不可能。”
更令谢南睢心慌的是,底下赌场他还压着很多宝,他仗着自己是谢怀衣的亲弟弟,做起事来,压根没给自己留一手。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可能?”
谢南睢回头,那个讨人厌的家伙,就站在离自己不远处。
两人针锋相对,谢南睢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离水的鱼,白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