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这般风风火火,那是去哪儿?”
"废话,用你的猪脑子想也知道他准是没钱,不是去聂管事那儿死皮赖脸去借,就是跑到苏夫人那儿贼眉鼠眼去偷,左不过这两个地方,等着瞧吧,没个把个钟头他肯定回不来。"
说话的两位是谢府不起眼的两位家仆。
一人问,“为什么不直接找公子要呢?薅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薅啊!我可听说夫人那边隔山差五就会丢几只不打眼的金银首饰。好好一公子哥活成我们少爷这样,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我看城南卖烟丝那家的五岁稚童,都比咱家少爷活得体面。起码人家不缺钱使唤。”
另一人知道得多点,唏嘘道,“这你就有所不知,本来少爷也没现在这么穷。起码世家大族公子该有的体面他都有。可是架不住他自己作啊,这上京城里,哪家姑娘不知咱家公子怜香惜玉是个烂好人。乐善好施的菩萨都没他这么会败家!”
“嘘嘘嘘,你小声点,说归说,千万别让院中那位姑娘听见风声,我看少爷对她挺喜欢的。”
一家仆不屑,“切,怕什么?咱家少爷对每一个姑娘都挺喜欢,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只不过今儿遇上这位厉害,竟然修为出神入化,竟可以凭空出现在咱们将军府,可见也是位了不起的修女。不过看样子一时半会儿走不了,我们就等着瞧,二世祖这次可算是栽上了。”
长廊入口忽然传来脚步声,他们很是警觉,“走走走,公子来了,小心被他身边那位娘娘腔察觉到拔了你我的舌头。”
娘娘腔自然说得是江白玉,若是平日他肯定一准儿察觉得到,这里聚集了不少吃瓜看热闹的家仆。可他现在被谢南睢气昏了头,别说冷静,就连平时三分之一的笑都扯不出来。
更别提现在公子还要让他守着望风,望哪门子风?自然怕被他家这位小祖宗看见。他家矜贵的公子,现在竟要去见那位二世祖点头哈腰的姑奶奶,还这般警惕,简直荒谬。
“公子去就去,做什么要鬼鬼祟祟,真被少爷看到也就那么一回事,又不是什么见不了人的事?”
谢怀衣凉凉看过来一眼,江白玉悻悻闭住嘴,果真被谢南睢那家伙刺激到。现在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都拿不住分寸真是要死。
表情管理方面,没人更比江白玉信手拈来,他立马换了张忠诚样,信誓旦旦说,“公子快去,我就在这儿给您通风报信,一有少爷影子,立马喊你。您放心,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办的妥当。”
谢怀衣原本坦坦荡荡,结果被他这么一说,简直有点偷人的不习惯感。
好在他现在也无暇顾及,之前没查明身份的时候,谢怀衣还对这位忽然出现的女子有所怀疑。现在得知她的身份,一向温润的怀衣公子头一次没了好心情。
他们谢家不怕这天下任何人,但是唯独不想扯上关系也就沂蒙这位。
谢南睢根本不知道,谢怀衣有多对沂蒙的人和事厌恶,以至刚才脸色会那么难看。
桑九眉眼微动,抬头就看见那位气质绝尘的怀衣公子,站在不远处神情颇为复杂看向自己。
她这些年自有记忆,这天下七分俗世三分过往,早在时光静里看了个一清二楚。正因为知晓谢怀衣因何动怒,她才会觉得荒诞。
“公子与其在这儿担心我与你家那位泼猴重蹈覆辙,不如担心担心自己,我知你执念,你未知我全貌。如何作评?”
谢怀衣上前开门见山,君子之交坦荡荡,他无所畏惧道。
“姑娘还没说,来这儿究竟是何缘故?沂蒙与我谢家并无深交,月夕不久将至,若是被旁人发现你此时出现在我家,怕是到时候即使有理有据,我谢家也会因此被推至风口浪尖。”
桑九站起身,一身冰凉气息迎面而至,若是现在站在她面前是个没有修为或者道行一般人。
怕是冻得上下牙齿都会打颤,何来这般从容。说来他们俩其实属于同一种人。
桑九属于面冷心冷。如果说她是那种千年寒冰里最难捂热的一块石头。那么眼前人就是一块凉玉,看似温温和和,实际也是属于看不清摸不透的那一挂另类。
“你又何必忧心,到时间我自会走。我们刚才那场打赌,你既输了,现在就不该站在这里。”
刚才那场赌注是,桑九与谢怀衣刀剑相向,谢南睢会向着谁?
若是桑九输了,她现在可以立马回沂蒙。若是桑九赢了,接下来的事可就不归谢怀衣管。
高手对决,往往就是这么出其不意。
怕是想破了头,旁人也怕是想不通谢南睢为什么这么重视桑九?谢怀衣自然知道阿睢那样肯定是为自己考虑,本来一场戏而已,闹闹又何妨。结果开始有多云淡风轻,谢怀衣现在就有多心塞。
不过看这情况,百密不如一疏。
他姑且愿意相信桑九没有恶意。
谢怀衣恢复以往淡定,眼中多了一抹深意,从容道,“来者是客,姑娘既然来都来了,自然也要入乡随俗。”
转头对身后江白玉吩咐,“去找红衣过来,替这位桑九姑娘置换两身新衣。毕竟姑娘的脸面可代表了我们谢府的待客之道,自然不能像阿睢那样随意应付。”
桑九眼神闪了闪,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这身素净到不能再素净的衣裙,又看了看对面公子风华绝代的锦绣连袍。
她嘴角扯起一抹弧度,终于在谢家人身上找到了相似之处。
兄弟俩一模一样龟毛外加小心眼,谢南睢这点真是一脉相承。
——
风吹叶动庭院香,已然来到深秋。
谢南睢蹑手蹑脚从角落里爬出来,就看见偌大的院子里,站着一抹俏亭亭的粉色身影,他那位不苟言笑的姑奶奶现在不知去了何处?
谢南睢之前做过不少装疯卖傻疯疯癫癫的举动,可现在他不光是他自己,他还是谢家的二公子。
这该注意的还是得多注意,三心二意不行,之前那些寻花问柳自然也不行。
他干咳了两声,皱着眉头问,“红衣姐姐,你怎么在这儿?你见没见着这院子里,就是你站的石凳旁原来有位不爱笑的姑娘,她人去哪儿了?”
问完又在嘀咕,“说好了在原地等我,结果等我回来,人不见了。”
粉色襦裙的姑娘转过身来,目光清冷道。
“看来你姐姐还挺不少,也不晓得是不是见个姑娘都是你认的姐姐。”
谢南睢睁大了眼,“啊!你你……你怎么换了身衣服?”
桑九声音清冽,“不好看吗?”
他连忙点头,“好看好看,还怪好看的。”谢南睢就是一时呆在原地,不知该上前还是该说话,见惯了桑九一身素衣,乍一见她换了身亮丽衣服,我们谢二公子又一次红了脸。
躲在长廊一侧围观的江白玉恨恨骂了声,“不要脸,见一个爱一个,活像上辈子没见过漂亮姑娘似的,我们谢家的脸都快被他给丢尽。”
一旁的红衣浅笑嫣嫣,“少年慕艾,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你有什么可值得生气,少爷有了喜欢的人,我们应该高兴才是。”
这晌,桑九看着半天原地扭捏的谢南睢皱起眉,催促道,
“不是说要出去,你傻站在这儿干什么?”见谢南睢表情不对,她想起廿氏兄弟说,凡是进了市井必须得带够银子,不然寸步难行。
看他刚才那副为难样子,难道是没取到钱?
桑九说话不懂拐弯抹角,丝毫没给谢南睢留面子。直接问,
“看你在家也不是很讨喜,刚才是不是没拿到钱。”她解开腰间绣囊,迎面丢给谢南睢。
“喏,我这里有。”
谢南睢被沉甸甸的绣囊砸得晕头转向,结巴问,“你你……你从哪儿来的这些钱?”
桑九见谢南睢还在原地不动,不想被周围多双眼睛围观。
拉着他一手胳膊往出走,边走边若无其事说。
“刚才问兄长要的,可能知道你穷,他多给了点儿。”
“丢人现眼,真是丢人现眼。”
谢南睢耳朵一动,听到熟悉的怨怼他回过去一记眼刀,抱着颇为分量的绣囊荷包眉开眼笑。
“看来兄长也不是完全不管我。跟着爷姑奶奶你今日有福了。”
桑九眉眼微动,轻扯嘴角。“别叫我姑奶奶。”
“那叫你什么?”谢南睢闻声向前,边倒着走边乐颠颠问。
“叫你桑九,诶不行不行,没有新意,他们都这样叫你,我自然要想个与众不同的称呼。”
“叫你阿九行不行?”一个名字而已,被他念叨了一路,他们是从谢府正门出去,这刚一踏出府门。
就遭来守卫两眼无语,这不人有失手马有失蹄,说得就是他家不着调的少爷,还没讨着姑娘欢心,自己倒出尽洋相。
正常走路都会摔跤,更被提他这样为了耍帅倒着来。
可不一个好险绊倒在地,得亏一旁的姑娘眼疾手快。
“小事小事,都是小事。”谢南睢嘿嘿一笑,显得越发没眼看。
入了城,谢南睢可算放飞自我。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老远就看见一抹红发带飘扬,还是耳熟能详的肆意腔调。
谢南睢好不威风,“没人更比爷熟悉这上京有多好玩。阿九,你是想先去来福酒楼里吃顿好的?还是先去西门楼子听戏?我还知道有家食肆糕点做得很是不错。今儿终于腰缠万贯,爷也可以扬眉吐气,不用再受先前没钱的窝囊气。”
桑九抬眸望去,周围人看他们眼神似乎不大对劲儿。
她问谢南睢,“为何他们都那样看我?”
结果这位二世祖一回头,众人该干什么的干什么,忙得有条不紊。卖豆腐的继续卖豆腐,炸麻花的继续炸麻花,就连街边二楼的一群公子哥也哧溜一下收回头去。
谢南睢上下张望了下,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无所谓挥挥手,“可能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姑娘,即使不施粉黛也美得清冷出尘。习惯就好,长得好的人总是这样万众瞩目,他们那都是没见过世面,不用理会不用理会。”
两人走在人群中格外瞩目,周围已经不能说是鸦雀无声,那简直是慢动作回放。
如果不是心性坚定,怕是扛不住这么多怪异眼神。
桑九还没瞎,分得清什么叫做众目睽睽,一言难尽。
主街是一条宽阔敞亮直来直往的长街,街边两侧挂起高高低低圆滚滚的大红灯笼。
沿街的每一家店铺门面敞开,客人络绎不绝。
洒满酒味的干冽余香飘过满街,眼见谢南睢越走越慢,直到停在一家气派非凡的酒楼前迈不开腿,他回头看桑九的眼神格外认真,建议道,
“我觉得第一站,我们先不如找个地方吃饱喝足歇歇脚。你还没吃过来福的叫花鸡,那味道简直一绝。而且这里的有位说书先生人称百事通,十里八荒什么新鲜事都逃不过他的嘴,我们不妨进去坐坐?”
他一时高兴忘了桑九食素,不过这都是借口,桑九无可无不可,抬头看了眼牌匾目光清冷说。
“你决定就好。”
谢南睢目的达成,大喜过望,拉着桑九纤细的手腕急冲冲就要往里走,店小二见状甩着白毛巾立马上前迎接。
“哟!稀客呀,谢二公子今日怎么得了空来我们酒楼?快,里面坐!”来福的小二是出了名的机灵人,心眼一个比一个多,这不老远瞧着谢南睢后面跟了一位清冷出尘的女子,也不多话,给足了谢南睢脸面。
热情高涨问,“今儿还是原来老样子,还是换几个菜色。”
谢南睢找了一张靠窗的桌子,大爷似的将沉甸甸的荷包砸在桌面。
腰杆笔直底气十足道,“自然是什么好来什么?爷今儿不差钱,先把你们店里平日最是招摇的那款酒给爷上两盅。”
店小二眼睛一亮笑吟吟又问,“那您今儿是想喝百味鲜还是女儿红?我们店里还有最新推出适合姑娘家的桂花酿,这酒最是清甜,很受城中的夫人小姐喜欢,想来这位姑娘应该尝尝。”
这时另一位小二端着盘子递过来两杯,热情道。“尝尝不要钱,要是喝得高兴我们店这不是又多了一位回头客,小店荣幸之至。”
谢南睢哪儿受得了这蛊惑,轻咂一杯回味无穷。
当即拍桌款大爷似的狂妄。
“来,给爷敞开了上,今日不醉不休。”
店小二当即喜笑颜开,高声道,“得嘞,两位慢坐,小的立马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