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东溱进宫的第二日,宫中便传出消息说岑东溱已被处死。
同时,宋敛淌派人彻查替死一案,从刑部到官府,突然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大理寺插手,还调查出不少陈年旧案。
刑部尚书不仅受贿,还牵涉到不少命案,直接下了大牢。
知府平日里受贿也不少,也一同去了大牢与刑部尚书作伴。
刑部跟官府大大小小查处了不少人,消息传出去,老百姓们解了气,直呼皇上英明。
百姓们在外欢呼的时候,贤王府跟庆王府的气氛都不太好。
刑部尚书是宋忱翼的人,知府是宋忱楠的人。
这两人的职位本来都不低,在朝堂之上是一大助力,如今双双被拔除,很难让人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
庆王府书房。
宋忱翼得知消息之后气得将前几日得来的水晶砚狠狠地砸了。
“岑东溱这个死贱人真是个扫把星!死就死了,临死之前还要拉我下水!”
他当初费了好大的心力才将把自己的人扶上的刑部尚书这个位置,这还没怎么用到,就被那老狐狸找了借口给端了?
他绝对是故意的!
幕僚忍不住小声劝道:“贤王那边也折损一个大将,算起来我们并没有什么损失。”
宋忱翼狠狠瞪他一眼,“这还叫没什么损失?”
幕僚张了张嘴,正想说什么。
宋忱翼已经不耐烦地摔门出去了。
“哎,王爷,你去哪儿啊?”
宋忱翼头也不回,“本王去宫里看看母妃。”
宫里那只老狐狸的心思越来越难以捉摸了,近日来的举动也越来越奇怪,他得进宫好好与母妃商议一番。
身后的幕僚张了张嘴本想要叫住他,但一想到这位主子的脾气,也就住了嘴。
他摇摇头,也跟着出了书房。
皇上那边刚刚处理了刑部尚书,这位主子立马就进宫,是生怕皇上不知道他的心思吗?
真是个愚蠢的……
这样愚蠢下去,他们的赢面只怕不多。
看来他要考虑考虑换个新主子的事情了。
西华宫。
林贵妃端坐在红木椅子上,翘着尾指撇去茶沫,责备道:“你太心急了,不该这时候入宫的。”
宋忱翼进宫本就是凭着一口气,此时冷静下来也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急躁,心下懊恼,嘴里却不愿承认,“这时候进宫怎么了?儿臣就是来看看母妃。”
林贵妃摇摇头,放下茶杯,瞥了一眼身侧。
身侧的大丫鬟立马识趣地退了出去。
“你父皇处置了你的人又处置了宋忱楠的人,对你没什么坏处。这说明他还在思量你们谁更合适,你更应该好好表现才是。”
宋忱翼默了默,脸上闪过一丝急切,“可是舅舅如今还在大理寺,父皇他分明就是在针对我!”
那日他本想私下好好报复岑东溱一番,林家却突然出了事,他被人叫走,等处理完事情再回去的时候,岑东溱已经越狱了。
不过没过几天就又行刑了。
他当时就觉得蹊跷,但是他那时忙于林家的事情,也没怎么认真想这事。
眼下得知岑东溱没死,之前是找了人替死的,有些猜想瞬间就冒了出来。
岑东溱替死案件肯定有殷桉参与在其中。
若是殷桉能因此事失了权势,他才算扳回一局。
林贵妃最了解自己儿子的心思不过,警告道:“你这段时间可要低调些才行,不管有什么想法,都先歇一歇。”
宋忱翼皱眉,有些不情愿地应下:“儿臣知道。”
见他应下,林贵妃欣慰地露出一个笑容,“你也到了娶王妃的时候了,趁这段时间,母妃给你好好物色物色。”
宋忱翼闻言皱了皱眉,“母妃这回可要慎重,儿臣实在不想再碰上岑东暖那样的疯婆子了。”
林贵妃瞪他一眼,“还不是你自己招惹的。”
母子俩又说了会儿话,宋忱翼正要离去,林贵妃突然轻轻地拍了拍脑袋,“你瞧瞧我这记性,忘记告诉你了,宫里来了个新人。”
宋忱翼停下脚步,不解地回头。
他这位父皇对女人的欲望似乎并不强,每年只有选秀的时候会挑上几个人,其余时候从未听说他宠幸什么新人。
这次是怎么回事?
“我派出去打探的人什么也没打探到,皇上将她藏得很好。”若不是她偶然间撞见白福领着那女子从皇上的寝宫出来,她怕是这会儿还不知道。
宋忱翼又重新坐下,凝眉想了一会儿,“什么时候的事?”
林贵妃摇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冷意,“不知,我是昨日才撞见的,多半早就进了宫,只是一直藏着。”
“昨日?”宋忱翼忍不住重复道,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但他并未抓住。
林贵妃点点头,将她撞见的时间地点说给了宋忱翼听。
宋忱翼脸色一变,差点失手打翻了手边的茶杯。
“母妃你确定是那个时辰?”
林贵妃点点头,“确定。”
“不可能……”宋忱翼忍不住喃喃道。
据他得来的消息,昨日那个时辰,岑东溱那个贱人正好被带进宫里。
怎么就这么巧?
母妃看见的那个新人难道就是岑东溱?
可是分明又传出消息说她已经被处死。
林贵妃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见到宋忱翼的反应,又联想到昨天发生的事情,脸色也变了变,“那女子是岑东溱?”
宋忱翼看她一眼,“岑东溱已经被处死了。”
林贵妃摇头,“我看见白福带她去了后宫。”
两人都沉默了。
按照宫里的规矩,若是要处刑,是不会把人带去后宫的。
林贵妃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这岑东溱真是个狐媚子。”竟然能让皇上明面上将她“处死”,暗地里藏在深宫。
宋忱翼其实是不愿相信的,但他心里已经隐隐信了。
“母妃稍安勿躁,儿臣再派人去好好打探一下,等结果出来之后再商量对策也不迟。”
林贵妃这么多年宠冠后宫,也不是没有手段的,闻言,她沉默地点点头。
宋忱翼出了西华宫,在宫门前站了半晌,脸色阴沉沉地离开了皇宫。
他进宫的消息很快传到宋忱楠耳中。
宋忱楠笑着打开折扇,嘴里轻轻骂了句蠢货,回书房看书去了。
看来有些事情得加快速度了,他已经有些等不及了呢。
……
殷府。
书房。
殷桉坐在宽大的书桌后,沉默地听着暗卫传来的消息。
“皇上为岑姑娘安排了一处寝宫,好生相待着,宫里的人叫她夏侯小姐。”
他听完之后挥挥手,暗卫瞬间消失在书房里。
他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眉眼间满是疲惫,垂头瞥见桌上满满的公文,心头越发暴躁起来。
宋敛敞到底想做什么?这般明目张胆把人掳去宫里,又传出消息说已经把人处死,却暗中将人藏在深宫里。
他,到底要做什么?
殷桉闭了闭眼,再睁开事,眼底的疲惫消了些,他蹙眉坐了一会儿,又垂头开始处理起公文来了。
没过多久,门被人敲响。
“进。”
安临推开门,递上来一封信。
殷桉伸手接过,一手撕开书信,扫了一眼,脸上的表情立马变了。
安临瞅见殷桉的表情,就知道定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他担忧地看了一眼殷桉,心中暗叹:最近可真是多事之秋啊。
他现在就只有一个心愿,那就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能够快点过去,岑小姐能快点被救回来。
但是这次不同于上次,这一次,带走岑小姐的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那位啊。
安临想想都觉得头疼,同时又十分自责,都是他没有保护好岑小姐,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自从岑小姐出事之后,主子已经好几日没睡过觉了,整日待在书房,这样下去身体都要垮了。
安临想着,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殷桉瞧他一眼,没说话,只是将信又重新塞进了信封里,随手放在了一旁的公文旁边,“你先出去吧。”
“是。”安临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安临出去之后,殷桉才沉着脸狠狠地将桌上的砚台扫到了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安临此时还没走远,听到这声响,停下脚步,凝神听了一会儿,没再听到其他的动静,这才叹了一口气,离去了。
书房里,刚刚被收好的信此时又被重新翻了出来,胡乱地摊在桌面上。
上面的字迹十分清晰:五日后,祁国,和亲。
祁国是延国另一侧的邻国,国力并没有延国这般强盛,两国平日里来往不多。
但近日两国的边境起了些摩擦,祁国亲自派了使者过来,想要平息战事。
平息战事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和亲。
殷桉冷笑一声,盯着那行字看了一会儿,伸手将它揉成纸团,狠狠地丢了出去。
那只老狐狸原来打的这个主意。
他既然敢将主意打到她头上上,那就不要怪他不客气了。
有些计划,是该提前了。
殷桉起身捡起地上的纸团,摊平之后掏出火折子,一把点燃了它,纸张瞬间变成灰烬。
殷桉才转身出了书房,一路出了殷府,往贤王府方向走去。
贤王府。
贤王府虽说是王爷府邸,但是位置却很偏僻,坐落在朱雀大街的最西边。
进入朱雀大街,一路路过许多官员的府邸,才到贤王府。
贤王府大门大开着,守门的小厮一见到殷桉的身影,眼神顿时一亮,忙出了门迎接,“小的见过殷大人,殷大人里面请。”
这京城中谁人不知当朝最深得皇帝宠爱的殷御史与贤王私交甚好。
殷桉应了一声,很快被带到宋忱楠所在的书房。
他进去的时候,宋忱楠正执着一卷画卷仔细地欣赏着,听见外面的动静,他慢条斯理地收了画卷,见殷桉进来,眼底闪过一丝惊讶。
“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这位主儿可不是会主动上门拜访的人。
殷桉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宋忱翼进宫的事情你知道吗?”
宋忱楠眼底闪过一丝暗芒,点点头,“刚刚才知道。”
“现在是搞垮他的好时机。”
宋忱楠打开折扇,垂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现在出手只怕不太稳妥。”
林家还没有彻底倒台,这时候他若是出了手,就等于将暗地里的斗争搬到了明面上来,若是无法一举击败,往后若是林家东山再起,迎接他的定然是疯狂的打压。
而且宫里那位并不待见他,他这时候出手只怕会让他对他的印象更差。
“林家彻底垮台,这是你最好的机会。”
宋忱楠猛地抬头,盯着殷桉。
“你没猜错,我手里正好有足以让林家灭门的东西,只要你想,明日之后再无林家。”殷桉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丝毫没有波动,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
宋忱楠突然笑了,眼底闪过一丝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情绪,“殷御史既然这么有把握,本王自然得试一试。”
殷桉得到想要的回答,从椅子上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宋忱楠,眼里没什么情绪,“这事需要你的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自然的。”宋忱楠点点头,也没问他手里到底有林家的什么把柄这么有自信让林家灭门。
能让一个大家族灭门的,除了那件事还有什么。
殷桉没再说话,转身就走。
宋忱楠坐在宽大的楠木椅上,往身后一靠,双手抱在胸前,若有所思地看着殷桉离去的背影。
接下来的事情的发展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先是御史台收到无数封匿名举证宠冠后宫的林贵妃长兄意图谋反的书信,再是林氏一族这些年来数不清的罪证突然变得人尽皆知,其中牵涉无数桩命案。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朝堂上与林氏一族交好的人皆变得战战兢兢。
许多与林氏一族往来密切的官员在第二日纷纷请了病假没敢上朝。
由于缺席官员过多,本就处于暴怒之中的皇帝大怒,将当日缺朝官员纷纷处置了,在朝堂之上当众让负责守护皇帝安危的大内侍卫去抄了林家。
大内侍卫在林家搜出许多谋反的证据,当下呈给了宋敛敞。
朝堂之上,当着所有官员的面,宋敛敞在看了那些东西之后,当下给林氏定了谋反之罪,满门抄斩。
而宫里的林贵妃,他念其伴君多年,又育有皇嗣,将她贬为才人。
一夜之间,朝堂之上后宫之中都掀起了腥风血雨。
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部分百姓知道之后只当是个谣言,不愿相信。
宋忱翼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傻了,他站在华丽的庆王府之中,头一回觉得这个地方是那么的冰冷。
他从头凉掉脚,整个人仿佛置身于云里雾里。
他是在做梦吧?
不过才一个晚上而已,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宋忱翼突然伸手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空气里传开。
下人们都低着头,不动不敢动,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脸上传来强烈又清晰的痛感,宋忱翼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梦。
他完了。
舅舅死了,母妃变成才人了。
从此以后他的助力没有了。
宋忱翼脸色突然阴沉了下去,整个人浑身上下透出暴虐来。
肯定是宋忱楠做的!除了他还有谁?
这个虚伪的笑面虎!居然在暗中这么搞他!他绝不会放过他!
宋忱翼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甩了甩衣袖,大步往外走去。
冯管家想把人给劝回来,跟着他走了几步,又停下了脚步。
算了,反正王爷也不会听他的劝,他何必要在这个时候上去自讨苦吃呢?
宋忱翼内心苦闷不已,出了庆王府才发现自己身后居然一个人也没有跟来,心中更气,脸色比此时此刻天上的乌云更瘆人。
这几日连下了几天的大雨,空气中时时飘散着雨水的清凉和泥土的腥味。
宋忱翼走了没几步,天上就稀里哗啦地下起了大雨,路上的人大多都有准备,不急不忙地撑开伞,匆匆往家里走去。
没多时,倾盆大雨的大街上,只剩下了几个身影,其中一个便是宋忱翼。
他一身华贵装扮,在大街上淋着雨,还惹来不少人的围观。
那些人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异类。
这些眼神无时无刻不跟在他身边,仿佛都在大声地嘲笑着他。
宋忱翼狠狠瞪了那些人一眼,几乎下一秒就要冲过去与那些人厮打在一起了。
头顶上却突然投下来一片阴影,倾泻而下的大雨突然没了存在感。
宋忱翼抬头,望见夏日映荷的伞面。
耳旁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公子你身上都淋湿了。”
他猛地转头去看身旁的人,许是他的眼神太过狠厉,将女子吓得后退一步,手中的伞一抖,大片的雨从伞面上滑落下来,瞬间将她肩膀淋得湿透。
“这位公子,实在抱歉,小女子冒犯了。小女子只是路过,见公子站在雨中,这雨下得这般大,淋了雨定然会染上风寒,这才贸然上前想为公子撑伞。”
女子歉意一笑,缓过来之后又将伞稳稳地移了回来,“冒昧地问一句,公子的家在何处?若是不嫌弃的话,小女子可以送公子一程。”
宋忱翼这才注意到身旁这个突然出现的女子虽然穿着一身普通的布衣,但容貌和身材都十分惹眼,她盈盈地站在那,就真的想夏日里湖中的白荷,沁人心脾。
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宋忱翼收起脸上的凶狠,瞥了一眼不远处,见那几个刚刚望着他的人已经离去。
他伸手接过女子手中的伞,“姑娘如此好意,在下感激不尽,不如一同去前面不远处的茶馆喝杯热茶,等雨小些了在下送姑娘回家。”
宋忱翼生得一副好皮囊,嘴上说些好话的时候,看起来倒是个温润如玉的公子哥。
从前的岑东溱也是被他这副模样骗了。
他说完这番话,朝着女子露出一个迷人的笑容。
女子微微一愣,随后耳上染上了胭脂似的。
“如此甚好。”
两人撑着同一把伞,一同进了不远处的茶馆。
无人注意到,雨中,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一直目送着他们离去。
……
岑东溱一连在宫里待了半个月,除了第一天见过宋敛敞,其余时间再没有见到过他。
林家的事情传到后宫来时,她也惊诧不已,不过并未放在心上。
但是一想到林画怡再也没了她跋扈的资本,甚至连生命都没了,她还是觉得有些感慨。
人生无常,人的命运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林家就这么倒了,朝堂上的局势瞬息万变。
本来以前许多人站在宋忱翼这边,是觉得他出身比宋忱楠好上太多,现在宋忱翼的生母变成了才人,跟宋忱楠的出身差不了太多。
况且宋忱翼的舅家谋反,这一点就足以让皇上厌弃。
这件事情一出,宋忱翼这边的大半支持者都倒向了宋忱楠。
岑东溱是不知道这些事情,她也并不关心。
被“关”在后宫里的这段日子,她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变化。
没有她想象中的酷刑,也没有威逼。
她就像来皇宫做客一样,宫中的人还对她十分客气。
白福每隔几日便要来她寝宫送上一些珍贵的吃食,都是从各个地方进贡上来的。
没了蔷薇跟阿眉在身边,岑东溱对这些东西莫名也没什么食欲,都是自己尝一尝,便赏给了宫人们。
这日白福再来的时候,岑东溱忍不住叫住他问道:“白公公,我可以出宫吗?”
白福愣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为难。
“夏侯小姐可是想念宫外的吃食了?”
岑东溱抿紧唇角,摇摇头。
她也不过就是随口一问想看看白福的态度罢了。
被晾在这里半个月,她心里其实是焦急的。
因为她逐渐变得不确定宋敛敞的目的起来了吗。
他若是想要斩草除根,那断然不需这般做,直接给她一刀便是。
他若是想要兵符,也不该这么久了也不采取行动。
宋敛敞到底想做什么?
这几日,岑东溱心中这个疑问逐渐扩大,但迟迟无法得到答案,这令她十分焦灼。
白福见状道:“今日御花园中的早荷开了,十分秀丽,夏侯小姐若是闲得无事,可以去赏赏花。”
岑东溱点点头,“多谢白公公了。”
“夏侯小姐客气了。”白福行了个礼,退了下去。
他一走,岑东溱脸上登时没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