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当李芸熙试探性地将碗慢慢靠近他的时候,他猛地转开了头,李芸熙手上的碗在左边,他的脸就转到右边,反之亦然,反正他总不是正面面对那一碗味道极其刺鼻的姜汤的。
“三少,听话,就喝一口,好不好?”李芸熙是打算着,只要他喝下一口,她就能让他把整碗都喝下去。他现在就跟孩子一样,需要哄。
三少似乎也明白了李芸熙的险恶用心,敢情她是觉得他傻了,想骗一口,再骗一口,让他把这一碗都骗下去?于是,三少只绷着脸,左右转头,不一会儿,李芸熙和他自己都有些晕眩。
李芸熙的手本来就因为给三少梳头而酸的厉害,这会儿这碗姜汤虽然不重,她一直举着,也觉得有些累。想起三少没傻之前的那些个做派,李芸熙觉得,恐怕要让他把这碗姜汤喝下去的难度是十分大的。
“祖母,还是算了吧。三少他不喜欢这个味道的。就算哄他喝下去,恐怕他也是会吐出来的,那样更伤身体。晚上我多看着他点就是。”
“你还怀着孩子呢,晚上怎么能盯着他?”即便这样想,王妈妈觉得,自己也不可能就睡在芸熙的房间外头,于是想了想便说,“不然,今晚祖母就不睡了,刚好赶赶今天落下的绣活,如果有什么事,你就大声叫唤,祖母马上就过来,啊?”
“祖母,没必要的。我看着,三少的身体还算康健,就是沐浴那一小会儿时间,能受什么凉啊。您该睡还是睡吧,晚上不睡觉,很伤身子的。我现在这样,半夜都是要起夜好几次的,您本来也就浅眠,若是有事,我会喊您和芸珮的,可好?”
“嗯,也好。希望是祖母多想了吧。”王妈妈还是有些担忧的,三少现在已经不时地冒傻气了,若是再烧坏了脑子,那......
尉迟子轩在一旁听着,不屑地露了个眼白,他壮实得不得了,肯定是她们这些杞人忧天的妇人们想多了。女子嘛,就是头发长,见识短。
既然三少不喝姜汤,王妈妈自然是要端走的,走到一半,王妈妈回过了头,朝着李芸熙招了招手,“芸熙啊,你过来一下,祖母有话问你。”
“祖母,什么事?”
“你怎么知道三少不喝姜汤?你和他不是......?”
“祖母。”李芸熙赶紧打断了她的话,而后警惕地回头看了眼自顾自地坐在原地犯傻的三少,轻声道:“祖母,以后这话,可不能再在三少面前说了。我是想着,他们这样的富家公子,该是喝不惯这东西的才是。毕竟姜汤的味道还是很重的。”
“哦,这样啊。那祖母先走了。”
李芸熙回过了头,看了看尉迟子轩,若她和他只有那一夜的话,她自然是不会那样了解他的,只是,她和他相处的时间却比旁人想象的要长许多。可这些,只有她一个人知道罢了。想一想,也多少是有些落寞的,因为这些事,她没有办法跟别人说。
三少看到王妈妈端着姜汤出去,暗自松了口气。不过,那姜汤在屋子里摆了那么许久,屋子里的味道还是很重的。因为这个,三少还是皱了许久的眉头。
事实证明,三少确实高看了自己。自从他生了那场大病之后,他现在的身体早就已经大不如前。王妈妈的担心一语成谶,果然,李芸熙夜间第二次起夜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面红耳赤,已经开始念叨糊话了的三少。
后头的事,让匆忙起床的三人都觉得手忙脚乱。这个时间,大夫是不可能出诊的,便是要寻大夫,也要等到天亮之后才行。这之前,便只能靠她们自己了。
李芸熙一把一把揪着帕子给三少擦脸,把芸珮支出去之后,与王妈妈合力一块儿给三少擦身子。只希望,能让他身上、脸上的温度降一些下来。这么折腾了半天,她和王妈妈倒是出了一身汗,三少却依旧只是全身发烫,脸色则是不正常的红润。,却一点儿出汗的迹象都没有。
“祖母,要怎么办?”李芸熙此刻倒是真像是没了主心骨似的,正是所谓的关心则乱。原来芸珮不是没有起过热,只是,芸珮起热的时间都是能找着大夫的,她那时候担心的,通常只是没有银钱给大夫付诊费。
王妈妈定了定神,开口道:“恐怕还是要让他出汗。”寻常人家哪里有那么多讲究,生个病,起个热,都不是什么大事,喝碗热腾腾的姜汤,用厚棉被捂着出了汗,热度自然就下去了。这会儿,她们也娇惯不了三少了,只能按土法子了。“你把那些收起来的冬被都拿出来,给他盖上,我去把灶上的姜汤重新热一遍,给他灌下去。”
“祖母,三少他......”芸熙想说,三少恐怕是不会喝姜汤的。
王妈妈倒是干脆得很,“反正他现在昏迷不醒的,也不会反抗,等等你们扶着他,我给他灌下去。”
王妈妈第一次这样强势,李芸熙傻傻地点了点头。王妈妈出去后许久,李芸熙才回过神来,和门外等着帮忙的芸珮去客房把晾晒了以后收起来的冬被又拿了两床出来,盖在了三少身上。三少一要掀被子,芸熙和芸珮就一人压手,一人压脚的,把他捂严实了。
因为是要给三少往下灌的,所以王妈妈并没有将姜汤完全热透,只是比平日里能入口的温度再稍稍高些,就装出了锅。到了房间里,正是能强灌的温度。
之后,芸珮帮着把三少扶起来,靠在芸熙肩上,芸熙圈抱着他,芸珮压着他的脚,王妈妈干脆利落地把一碗姜汤就那么给他灌下去了,虽然有部分洒在了身上和被子上,总归大部分是灌下去了。王妈妈知道会洒一部分出来,于是一次端了两碗姜汤进来,等第二碗也灌下去之后,王妈妈让李芸熙给三少顺了会儿气,加高了枕头,扶他躺下,而后,重新给他捂上了被子。
不多时,三少就开始出汗了,也不知道是姜汤的作用,还是被子的作用,还是都有作用,出了汗之后,三少的脸上、身上的温度便慢慢降下去了。而后,他虽然依旧迷糊,却开始不安分起来了,又是要喝水,又是因为身上出汗的粘|腻而睡不安稳,翻来覆去地要掀开被子......把李芸熙三人折腾到了快天亮。
芸珮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不一会儿,眼角就有了眼泪,是困的狠了。
芸熙也很困,看着芸珮打了哈欠,她也跟着打了个哈欠。
“天也快亮了,你们都去睡吧。等天再亮一些,我去请个大夫来给三少看看,现在,我先看着他会儿。”
芸珮听过地先出了房间,芸熙却终究不放心,继续和王妈妈一起守到了天大亮。至少把三少交给胡六的时候,李芸熙不能让他比原来更傻。
三少自那天全身无力地醒来,满嘴的生姜味,就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果然,满饭可以吃,满话是不可以说的。好在他只是在心里念叨念叨要跟李芸熙姓,没有真正嚷嚷出来,不然......恐怕他现在就是李子轩了。
那之后,三少又重新变成了乖巧的三少,一来无力反抗,反正姜汤啊苦药啊什么的,都既成事实了,他也确实不想再一直缠绵病榻了。二来,这几日李芸熙对他比前些日子更好了点,他有些享受这样的被照顾。朝夕相对,他慢慢觉得,其实李芸熙看着还是满顺眼的,当然,如果忽略她那个更加明显了一些的肚子的话。
李芸熙托人向京城长乐侯府带的消息,在三少被揍的挺惨的那天,才刚刚传到侯爷耳中。长乐侯最近不是不度日如年的,小儿子被个女土匪给抢走了,虽然刚开始是觉得有些丢人的,可是因为他的生死不知,时间一长,侯爷便也只剩下了担忧和心疼。
他的娘子,一个疼爱儿子的母亲,知道消息之后,就整日以泪洗面,不过大半月时间,就憔悴了许多。侯爷都怕了,怕他先失去儿子,再失去妻子。得到苏城来的消息的时候,侯爷是惊喜的,也顾不得这消息是真,还是假。就让人飞鸽传书给了依旧在外找寻幺子的赵统领他们。如果是真的,务必要把小三儿安全带回来。
胡六在审问过女土匪之后,吐了血,晕阙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因为相信‘祸害活千年’这句话,胡六又挣扎着起了床,他要找到爷,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为据女土匪交待,三少是落到了江里的,所以后来他们就一路沿着江水,往下游寻找,一路打探。一直没有消息,直到......赵统领接到了侯府来的飞鸽传书。
赵统领其实一直都觉得三少应该已经......只是侯爷不肯相信,侯爷要继续找,他们这些做属下的就只能服从命令。至于胡六,却是跟侯爷一样,一直笃信三少还在人世的。
对于同一个消息,赵统领知道了之后有些心事重重,胡六则是狂喜了。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胡六突然就有了精气神,不像前些日子一般,是行尸走肉了,几乎是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胡六就准备直奔苏城了。
好在,他们一行人离苏城并不大远。胡六虽然不知道苏城的具体位置,赵统领却是知晓的。
一路上,胡六一直想着再见爷的面,他最想要说的话是什么,‘爷,您还好吗?’、‘爷,奴才很想您。’、‘爷,是奴才护住不利。’......最后,胡六只想说:“爷,奴才接您回家。”
想到最后,胡六的眼睛红了,死死咬着牙,才没让泪水跌落下去。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是不自责,不是不忐忑的,要是因为他的一时疏忽,害死了爷,他怎么有脸继续活下去。
王妈妈看着最近芸熙伺候三少的劲头儿,除了摇头还是想摇头,这哪里是在对待三少啊,这根本就是对待‘三祖宗’了。
芸熙并不知道王妈妈心中所想,即便知道,她也不会有太大的改变。她最近确实对三少很好,比往常都好了很多,一来,是因为他生病了,二来,她默默算着,胡六来的日子应该不远了。今生,她还能跟他待在一块儿的日子,已经是在倒数了。李芸熙把她一生想要对尉迟子轩的好,都放在了这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