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向暖重新认识了向阳。
也重新认识了林珊。
她本是来解决危机的，却反被开解了。
林珊说：“世界这么大，几乎每一秒都有人死去，再亲密的人，也终有一天会走向曲终人散。
所以在彼此还在的时候，一定要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好好地活着。”
“同样的，已经决定要走的人，我们就好好相送吧。”
“我不怪向阳，你们也别怪他……”
一句不怪，道尽了最温柔的爱。
也给向暖注入了面对一切的力量。
……
三个月后，案件尘埃落定。
刘铭被判三年，赔偿金共计五十万。
向家二老，分走十万，其余都给了林珊和孩子。
孩子足月出生，是个儿子。
林珊说，那天产房里进了很大一只蝴蝶。
说这话时，她是笑着的。
她说：“你哥其实一直都在的，我能感觉得到。”
向暖安静听着，并不出言开解。
经历一次生死离别后，她愈发觉得，人没必要活得太清醒。
能自欺欺人，自圆其说，也挺好。
向阳的骨灰，安葬在老家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
他的一生，就此画上句号。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得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向阳的事有了定性后，向泰民的精神状态一天天好转。
反而是一心念着孙子的陈兰，在孩子出生后，一病不起。
还好林珊和孩子被林家先接了回去。
就算是这样，向暖也是分身乏术。
和所里申请后，尽可能地将工作时间都安排在了大夜班。
这样，下班后，她就可以带着早餐去换父亲或是孟响。
中午再回家，连晚饭一起做了。
像个陀螺一样转了两三个月，向暖瘦得像个纸片人儿。
每次林依澜看到她，都不忘打趣一句：“小心被风吹走。”
向暖就笑：“放心，我灵魂很厚重，抗造。”
“太厚重了也不好，该丢的丢一些，别让自己太累。”林依澜总是这么说。
这时的向暖，还不知道这句劝告里的意义。
想的是，如果累一点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就好了。
……
下雨天打车很难，再加上堵车，向暖到医院时，已经快九点。
推开病房门，向暖微微愣神。
陈兰因为缺水，嘴唇干裂成了好几道纹路。
孟响正拿着棉签，蘸着水帮她擦拭嘴唇。
外面阴雨绵绵，室内灯光洒落，向暖看着他浓密的黑发，轻柔的动作，内心无比安宁。
两个月前，孟响刚调到经侦科，就接手一个跨省大案。
最近频繁出差，离上一次见面，已经整整一个星期。
听到开门声，孟响回头。
视线对上的瞬间，彼此都有些心绪涌动。
“没带伞吗？”孟响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柔声道：“先拿毛巾擦擦头发。”
“好。”
向暖将早餐放在桌上，乖乖去了洗手间，擦干头发再出来。
孟响已经将陈兰扶起来，正细心喂她喝粥。
看他眉眼间布满疲惫，想来又是连夜赶回。
照顾陈兰却是细致入微。
只这么看着，就让人心里溢满了温情。
一碗粥喝完，孟响刚要转身放碗，向暖手已经伸过来。
夫妻二人对视一笑，因小小的默契而感到温情满满。
陈兰看着女儿女婿，眼眸微动。
“我和你爸商量了，想出院回老家。”
陈兰嗓音沙哑，扯动嘴唇，疼得皱眉。
她因为心口疼痛，喘不上气来，才入的院。
但治疗一个多月，心没治好，整个身体机能好像都开始退化了。
其实，陈兰自己也知道，心碎了住院是没有用的。
唯有时间，或许能让它慢慢结上痂。
再者，儿子已经没了，她不能再把女儿也拖进深渊里。
向暖抿唇不语。
母亲患的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PTSD），且躯体反应较为明显。
心悸，心痛，头痛，全身不适，轮番上演。
目前，由于创伤后应急障碍的发病机制并没有完全明确，治疗方法还是以经验性治疗为主。
这期间，药物治疗，心理治疗以及物理治疗都有用上，但效果都不明显。
前几天，她还专门去请教了所里的相关专家老师。
老师给她的建议是，回到熟悉的地方，也许会好一些。
但向阳一走，每个人的心理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在向暖看来，从前强势到让她害怕的父母，仿佛在一夜间所有的精神气都被抽走。
宛如冬日里，挂在树枝上摇摇欲坠的枯叶。
她甚至觉得他们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
就这样让他们回老家，真的可以吗？
她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孟响打破平静。
“一切先把身体养好再商量。”
他语气自然温和，将剥好的鸡蛋递到陈兰嘴边。
“妈，你不用担心我们太累，我们年轻，抗得住。现在最重要的是，你们要好好的，只有你们身体好了，我和小暖才能安心工作和生活。”
朴实无华的言语，却让陈兰瞬间落泪。
“我没想连累你们，真的……”
她无力地捶打着自己，“我真是太没用了！”
向暖心一紧。
陈兰每次情绪爆发，都会很难收场。
要么自残，要么会用语言攻击身边的人。
她会把向阳的死，归责在向泰民或是向暖身上。
她会指着他们大骂：“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你！”
纵然知道这是疾病反应，可向暖每次听到这样的质问，心还是刀扎一样疼。
可就算刀真的扎在她身上，她也无处可逃。
只因，这是她的母亲，她的责任。
就在向暖很快做好心理建设，伸手想去阻止母亲时，孟响轻轻按下陈兰的手，语气始终温和。
“妈，你别激动，我们不怪你，没人怪你……我们都知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咱们现在只是生病了，等病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你怎么没用了，你可是咱们家的定海神针。”
“你想想，你要不帮林珊带孩子，她以后该怎么生活？”
“我没爹没妈的，以后我和小暖的孩子，你不帮忙谁帮忙？”
“我们可太需要你了，但前提是，你把身体养好。”
陈兰怔怔看着他，“真的？”
孟响正色：“人民警察从不说假话。”
陈兰赤红的双目，渐渐平静。
她颤巍巍地接过鸡蛋，小口小口的咬着，喃喃道：“那我得快点好起来……”
向暖暗松一口气，看向孟响的眼神，充满感激。
孟响在接收到她的目光时，微微蹙眉。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反应……被自己的妻子感激，怎么想都不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