呈现在史源面前的是这样一幅画面：清冷的月光下一男一女缩在一棵树下，女人躲在男人身后小声抽泣，男人则左手捂着右手，痛哭流涕，而在两人面前站着另外三个男人：一个留着长发，一个剪了平头，还有一个大概因为喷了摩丝的缘故，头发像假发一定固定在头皮上，在月光下甚至还有点反光。
史源再定睛一看，里面有两个人他认识：那个树下哭泣的男人就是李双洁的老公范钊，而这个摩丝男就是上回在力豪饭店遇到的保安头子，敢跟潘队和韩队打哈哈的西装男。
“豹哥。”孙莹不知何时跟上史源，当她看到摩丝男时叫出了对方的绰号，后来史源知道此人就是雷力坤下面的第一打手，最得力的爪牙，鲍礼杰，人称“豹哥”，今年三十七岁。
“小孙，你怎么在这？你跟这个警察认识？”鲍礼杰认得史源，上回史源抓到杨浩，从包间出来时，鲍礼杰就记住了他，“哦，我想起来了，他上回救过你。英雄救美，怎么，小孙，你看上人家了？”
孙莹尴尬一笑：“哪有的事。”
鲍礼杰和孙莹说话这当口，史源已经走到范钊跟前，抓起他的手查看。结果在范钊的右手掌心看到一个烟头烫伤的痕迹，史源再看鲍礼杰等三人，除了平头男其他两人都夹着一根烟。于是他对范钊说：“刚刚是不是他（史源看向平头男）用烟蒂烫你的手？”
“没，没有。”范钊几乎没有半秒钟的犹豫就否决了，“是我自己不小心烫伤的。”
史源瞟了一眼鲍礼杰三人，只见那三人气定神闲，鲍礼杰和长发男继续吞云吐雾，平头男更是不慌不忙抽出一包烟，重新点了一根新烟。史源又看了一眼范钊，眼神犀利，范钊不敢对视，赶紧低下头。史源气闷地叹了口气，放下范钊的手，他突然想起几分钟前孙莹对他说的话：这个世界有太多地方法律管不到。
确实，这个世界有很多隐蔽的罪恶，法律鞭长莫及，可是让这些犄角旮旯滋生罪恶的除了恶人以外还有千千万万默许恶人行恶的人，他们或因为软弱，或害怕报复，或始于无知，又或者仅仅是冷漠的旁观导致。
“范钊，”史源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是不是他们在欺负你？”
“没有，真没有。”范钊赶紧澄清。
这时，鲍礼杰开口了：“这位警官怎么称呼？”
“史源。”
“史警官，我记得你，是你抓了杨浩，我敬你是条汉子，但是有些事我劝你少管，就好比现在，我们就是跟范钊随便聊聊天，你非要说我们欺负他，你这就有点找茬的意味了。”
史源冷笑一声：“大晚上在这种地方聊天，你们是真会挑地方。”
“史警官，我就跟你明说了。这个范钊不是什么好鸟。他老婆刚死了，你应该知道他老婆是谁，就是前不久被连环杀人犯杀掉的那个舞女。你看现在，他又有新欢了。”鲍礼杰指了指范钊身后的女人，“当然他找女人跟我没关，可是这孙子好赌又手贱，在我的游戏厅偷钱，你说我该不该找他好好聊个天？”
“你说他偷钱是亲眼看见的？”
“我手下人看见了。”
“那很简单，直接送派出所法办。”
“法办？”鲍礼杰说出这两个字时哈哈大笑，后面的两个跟班也跟着笑。
史源最看不惯混混的就是这点——对司法系统的藐视，这变相就是在侮辱警察：“还是说你们根本没人看见他偷钱，因为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没法法办。今天我就免费给你们上一课，没有证据污蔑他人偷钱属于诬告，诬告是犯法的，我可以现在就把你们全部抓起来，带回去审一两天，再关上五天十天。你们是不是嫌外面的空气不够新鲜，非要去看守所蹲几天才舒服？”
史源说到这，鲍礼杰三人的笑容消失了。后面的平头男低声道：“豹哥，没必要跟警察硬杠。”
鲍礼杰鼻孔出气，抽了一口烟后说：“史源，你有种。范钊，你给我等着。”说完，鲍礼杰转头离去，临出树丛，他忽然又转身，但他看的不是史源，而是孙莹：“小孙，看男人要擦亮眼睛。”说完这句，鲍礼杰连同两个手下消失在黑夜中。
“现在他们走了，你老实说，你到底怎么得罪他们了？”史源质问范钊，但范钊眼神躲闪，他拉起身后的女人，留下一句“史警官，今天谢谢你了”就跑了。
看到如此懦弱胆小的范钊，史源想起那句老话：可怜之人必有其可恨之处。
“或许他真的偷东西了。”待到范钊远去，孙莹突然如此说道，“其实豹哥人还蛮好的。”
闻言，史源大惊：“你竟然说这种恶棍是好人？孙莹，我劝你赶紧从力豪饭店辞职，那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孙莹尴尬一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人是很复杂的，有些坏人也不是全坏，就像有些好人也会干坏事啊。你不知道，就是因为有豹哥在，我们之前的海棠舞厅才不敢有人来捣乱。史源，你知道吗，有些坏蛋，他们不怕警察，却怕比他们更坏的坏蛋。”
史源送孙莹到家已经是十点三刻，然后他调转车头回家。一路上，他还在想鼓山公园发生的事，其实像这种事一定每天都在上演，今天是他侥幸撞见，如果没撞见呢？范钊不知道会被他们烫多少烟头。但范钊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老婆刚死就有了新欢，而老婆在世的时候，他也让老婆出去做舞女。作为丈夫，范钊是失败的。但不能因为受害者有道德污点就让他暴露于暴力之下，所以史源还是站出来为他讲公道。而鲍礼杰等人的行为，用私刑解决恩怨，有时确实管用，可私刑的标准是什么？显而易见，这种行为最终会滋长更黑暗的罪恶。这就是以恶制恶，以暴制暴，是丛林法则。
如果这个世界运行丛林法则，将有更多的人间惨案。
史源不禁想起了当时入职时的誓言。那时他二十二岁，穿上警服，面对警旗，握紧右拳，庄严宣誓道：
“我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dang，忠于祖guo，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这番誓言几乎刻在了史源的脑子里。
我是警察，史源想，法律即正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