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邻近出发去学校的星期天下午，母亲上班去了，火快烧烬，王梨嘉站起身走到公共的楼梯间去取木炭。房子空间小，各家都拼命的把杂物往公共空间里堆。院长自家在别的地方住，偶尔取道楼梯间上平台时，对着一路的木炭、蜂窝煤块、炉子和背篓一言不发。他温和有礼的个性，使得他很难开口批评一个人，更何况是这些努力在光秃秃的墙上装饰一朵野花的人。
冬天的水汽团结在楼梯间的两扇玻璃窗上，显得雾气蒙蒙的。她用一块布将玻璃擦开，看到住院部的两栋大楼在寒风中萧索的立着，篮球场上一个人也没有。冬天真是让人沮丧啊。
这就是她未来的生活吗？重复用一块布擦拭不停起雾的玻璃，看似辛劳，却永远没有进展。
她走在整洁有序，弥漫着消毒水味道的住院部里。最近没有危重病人入驻，下午时分，大多数病人都结束了一天的治疗，要么躺在床上闭目养神，要么在走道里散步。一个医生越过王梨嘉，从两边都是病房的漫长昏暗的走道里，脚步轻快的走到亮着白光的出口去了，两个护士在注射室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她没有打扰任何人。
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假装危机和风险不存在，而平心静气的生活。在和正在药房间一排药架后工作的母亲告别后，她一边背着书包从小路往镇中心走，一边这样想道。
母亲刚才和她告别时脸上挂着得意的笑容，每当心愿达成时她都会情不自禁，露出这种该死的笑容，永远不知道见好就收！母亲在生活中太严肃了，总是带着命令和强制，才不管对方是强制还是自愿的。该死的，她竟然和父亲变成了同谋。她为什么不管镇上人们的流言蜚语，而依旧把她偶尔回家的父亲奉为座上宾？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很可笑吗？不，我不想成为可笑的人，我不想成为母亲这样的人！
星期天大量的高中生返回学校，镇上没有公共汽车，只有三轮车这一样交通工具。她在常去的屋檐下等了半天，也没看到一辆空车。百无聊赖间她抬头看向下午渐暗的天空，发现中午时候越压越低的云层升高了一些，倒是不用担心一时半会儿有雨落下。
她重新调整了站姿，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围巾系得更紧一点，毕竟这样做不仅效果微乎其微，还要把双手从温暖的口袋里拿出来几分钟，倒是可以找点事情打发时间。正在犹豫时，她听见陈秋月在背后叫她。星期天人多，她本不打算打扰她的生意，此时却如获大赦，几乎是窜进了她的店里。
陈秋月站在书店门口，一面揽客，一面为她拦车。她为了快速解冻，双腿都快要骑到火炉上去了。屋子里弥漫着橘子皮和木炭灰烬的混合味道，一种冬日下午令人昏昏入睡的气息。渐渐暖和起来后，她把头倚在柜台上，感觉过了这一天，自己就如同一只蚂蚁背上了馒头屑，精疲力尽。
蚂蚁会操心自己的未来吗？对蚂蚁来说，有过去现在和未来吗？她把目光转向窗外，一眼就看到了身穿绿色格子呢子大衣的陈真，她身后的书包过大，使得她看上去像一只站立的乌龟背着一个重重的壳，她正站在街道对面。这个时段，除了上学还能去哪儿，可她为什么要站在相反的方向等车？
她目不转睛的看着陈真，有人来和她交谈，一会儿两个人就谈笑风生了，她花了几分钟才认出戴着傻里傻气军帽的人是郑艳。看郑艳把自己的暖手宝塞给陈真的样子，两个人不像是师徒，更像是朋友了。
跟郑艳学过一段时间唱歌后，她就和她拜拜了。最近这段时间，她和陈真也没什么交集。
原因是她喜欢热闹，喜欢高谈阔论。只要在课间，身边总会簇拥着一群人。而陈真喜欢独来独往，每次远远看见她们，她都会提前避开，如果转弯后或者爬上楼梯她们突然冒出来时，她也像隐形人一样匆匆走过去了。
王梨嘉注意到她几次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之后，也不像以前那样热心和她打招呼了。
不过真正影响她们关系的是另一件事。
学校教学楼大厅的黑板报每两周更新一次，轮到高一年级一二班负责时，两个班选出来的负责人就是王梨嘉和陈真。陈真会画画，粉笔用得很熟练，没什么好担心的。王梨嘉写得一手好字，她写的字和她父亲的如出一撤，甚至可以说更胜一筹。纵横开阔的，不像是出自女生之手。
她们配合得非常好，只花了两个晚自习后的自由活动时间，就将整个黑板报做好了。
问题出在李书维，他心血来潮突然出现的时候，王梨嘉正听着歌专心致志的给黑板报捉虫。这里的两个词语调换一下顺序，为了整体那里加一行小标题，连两片小小的葡萄树叶是否对称她也十分在意，而那本来是陈真负责的工作。
陈真起初还和王梨嘉一起，后来她意识到问题可能不是来自黑板报本身，而是王梨嘉把整件事情当成了一项游戏，她孜孜不倦的是要通过解谜寻找到最后几块拼图，自己就默默退到一边。
李书维不想打扰王梨嘉，他向陈真走过去。
“你在画什么？”
“要不要过来看看。”
大厅的一边是两扇洞开的大门，一边是宽阔的倾斜成四十五度的楼梯，风不停的在大厅里穿来穿去。她在后墙和大门所在的那面墙壁形成的夹角里坐着，朝着他挥了挥手。没有多余的纸，他没有在她身边坐下，而是换了蹲的姿势。
他接过她的作画本，认真的翻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时而严肃，时而搞笑。
“真不错。你还记得樱亭长什么样子吗？”
她迟疑了一会儿：“你是指那所著名大学宿舍上的樱亭？”
“对啊。我只看过文字描述，真想亲眼看看。”他的脸红了，似乎泄露了什么重要的秘密。
“我当然记得了。”她快速回答说。
“听说下雪时很美，你能凭记忆画一张给我吗？”
“好啊。”她一边说一边在白纸上画起来，只用了寥寥数笔，一个亭子的形象就露出来了，简直像是在变戏法。
“我简直重新认识了你。”李书维惊喜的说。
当王梨嘉终于完成了她的游戏，回过身正好看见陈真将一张纸递给李书维，那显然是她的大作。李书维没有任何客套，将纸叠好了放进大衣口袋里。那小心翼翼的神情，八百年没收到过礼物似的。
陈真说谁都不值得她送礼物，但她刚刚将自己的作品送给了李书维，说明李书维对她是重要的人。王梨嘉觉得自己被她骗了。
出于莫名其妙的好胜心，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门外，把头靠在陈秋月的肩膀上。陈秋月先是诧异她的反应，随即伸出手把她的腰也揽住了。
冷风大作，卷得街面上飞沙走石。陈真和郑艳，王梨嘉和陈秋月隔着街道相向而立。人们行色匆匆，向晴和张绮从她们眼前手拉手走过去了，更多的人也走过去了，她们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